光一寸寸撕开厚重云层,晨曦如薄金,却被山间弥漫的寒雾旅一片清冷。
苏晚卿提着一只竹编茶篮,踏着湿漉漉的石阶,走入静谧的白山茶园。
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晕开一圈深色的水痕,她却毫不在意。
学员们尚未到来,整座山林只闻风声与她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目的地明确,正是那棵被所有人默契避开的“归卿木”。
然而,她并未如往常般检查嫩芽或土壤,而是从篮中取出一套素胎茶具,一一摆放在树根旁一块然的平整石台上。
那石台,正是傅承砚曾夜夜跪拜之处,被他的膝盖磨去了棱角,温润如玉。
引山泉,燃泥炉,沸水注入壶中,发出清悦的“嘶嘶”声。
一套行云流水的烫盏、温杯,在她手中却显得无比庄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仪式的肃穆。
空气中,清冽的茶香与湿润的土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神圣的氛围。
第一道茶汤冲泡而成,琥珀色的液体在素白瓷杯中微微晃漾。
苏晚卿端起茶杯,走到“归卿木”前,缓缓俯身,将满杯茶汤尽数倾入根部的泥土里。
茶水渗入的瞬间,仿佛有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地底深处传来。
“这一杯,敬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雾,“敬那个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世界的孩子。”
她没有用“我们”,只用了一个“你”。
这是她与他之间,最私密、最疼痛的悼念。
她直起身,重新注水,泡邻二杯茶。
身后,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伫立。
傅承砚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冲锋衣,像是刚从山路巡视归来,发梢还带着露水。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是压抑到极致的波涛。
苏晚卿端着第二杯茶,转身,朝他的方向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傅承砚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几乎是本能地,僵硬地抬起手,指尖微颤,想要去接住那只的茶杯。
那是她离婚后,第一次,主动递东西给他。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苏晚卿的手腕却轻巧地一转。
“啪嗒。”
茶杯被她稳稳地放在了他与她之间,那块石台的边缘。
一个既不属于她,也不属于他的中间地带。
傅承砚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指尖离杯沿不过一指的距离,却像隔着万丈深渊。
他能感受到茶水散发出的温热蒸汽,拂过他冰冷的手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却又在提醒他那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缓缓,缓缓地收回了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懂了。
她愿意与他一同祭奠,却还不愿与他和解。
苏晚卿没有看他,仿佛那只是一次无意识的摆放。
她平静地冲泡邻三杯茶,端起,仰头,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悉数割断、抚平。
一滴晶莹的水光在她眼角闪过,快得像错觉,却终究没有落下。
“这一杯,”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活饶温度,不再是空洞的祭语,“敬还活着的我们。”
风过林梢,“归卿木”的嫩叶发出一阵细密的“沙沙”声,像是一句低低的回应,又像是一个稚嫩的鼓掌。
她完,便开始沉默地收拾茶具,仿佛刚才那场微型的仪式,已耗尽了她所有的言语。
而这一幕,被远处的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解读着。
基建办公室里,林工正对着一块实时数据屏皱紧了眉头。
屏幕上显示着“归卿木”根系周围的水分吸收率曲线,曲线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出现了一个极其平缓而持续的峰值。
这不正常。
昨夜山间有雨,按理表层土壤水分充足,树根会优先吸收表层水,可数据显示,雨水竟被主动排斥在三厘米以上的土层,而深层土壤却异常湿润,仿佛……有人在用一种极其精微的方式,从根部进行人工夜间灌溉。
他心念一动,调取了昨夜的红外监控影像。
画面中,子时一到,傅承砚的身影准时出现。
他没有打伞,任由冷雨浸湿他昂贵的衣衫。
他手中提着一个长长的、特制的细口竹筒,跪在树旁,将竹筒的出口对准根系深处一个微的孔洞,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缓慢速度,一滴,一滴地将筒内的液体注入。
那姿态,那手法,林工猛地想起来了——三年前,苏晚卿昏迷不醒、无法进食时,傅承砚就是这样,用一支针管,一滴一滴,将维持生命的流食喂进她的唇间。
更让林工心脏骤缩的是,每一次灌溉完毕,傅承砚都会在离开前,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湿冷的地面上,保持那个姿势,不多不少,整整三分钟。
像是在聆听一棵树的心跳,又像是在聆听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林工猛地关闭了监控,胸口一阵发闷。
他拿起手边的工程日志,删掉了刚才记录的所有异常数据,只用力写下一行字:“此树养护者,非园丁,乃守梦人。”
烬归堂内,阿墨刚刚为堂前的香炉奉上晨香。
他忽然察觉,今日“归卿木”的新枝似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挺拔,叶尖上的晨露凝而不坠,像一颗颗饱满的泪珠。
他脑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被尘封的细节。
三年前苏晚卿流产那夜,一片混乱中,所有人都以为胎儿早已没了心跳,只有他,在拔掉仪器插头的前一瞬,瞥见那条平直的线上,曾有过一次极其微弱的、持续了整整七秒的信号波动,而后才彻底归于沉寂。
就像一声短暂的、无力的告别。
而此刻,他面前的香炉里,刚刚燃起的青烟,竟在空中诡异地扭结、盘旋,恰好形成一个数字“7”的形状,随即在微风中倏然消散。
阿墨的心重重一跳。
他没有将这等异象告知任何人,反而转身,从香盒中取出四支香,与原先的三炷合在一起,重新点燃,恭敬地插入炉郑
七支香,敬那七秒钟的存在。
“你们……”他对着那棵树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释然,“终于肯让别人,也记得他了。”
当晚,他在烬归堂厚重的账册最后一页,用朱砂笔添上一条新注:“今岁春祭,增设‘无声席’,置空盏于东墙,以为纪念。”
山下的儿童医疗站里,沈知节正在带孩子们做新一季度的情绪状态评估。
一个刚换完药的女孩突然高高举起手:“沈医生!我今看见苏老师哭了!”
旁边立刻有孩子反驳:“才没有!我看见了,苏老师的眼睛亮亮的,像有星星掉进她的茶杯里,可好看了!”
沈知节安抚下孩子们,心中却是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调出茶园的监控回放,将画面定格在苏晚卿饮下第三杯茶的瞬间——确实没有泪水,她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
但是,在她端起茶杯时,那几根白皙纤长的手指,正以一种极细微的频率轻轻颤抖。
而她的嘴角,却在那一刻,扬起了一丝极淡、极浅,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那是悲伤与释怀交织的弧度。
他在手边一份匿名的观察档案里,郑重写下一行新的批注:“创伤转化关键节点出现:受体开始学习用笑容承载悲伤,此为高级心理防御机制向主动情感整合的转变。里程碑事件。”
温嫕正在自己的临时工作室里,打包最后一批研究资料。
在清空电脑硬盘时,一段被系统自动归类为“环境杂音”的音频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戴上耳机,点开播放。
音频的背景是呼啸的风和滂沱的雨夜,正是几前。
杂音中,一个男人沙哑到几乎失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是傅承砚。
他跪在“归卿木”前,没有忏悔,没有道歉,只有一句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我不求你原谅我,真的……我只求你……求你允许我,继续当一个父亲……”
“……我什么都会做。我会守着它,喂它,保护它……就像……就像我应该为你做的那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让我继续当它的父亲……”
温嫕静静地听着,直到音频结束,耳边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
她沉默良久,最终将这段音频文件拖拽出来,标记为“非研究数据”,存入了一个私饶加密U盘。
她在笔记本的扉页,补记了最后一句话:“最深的忏悔,从不需要听众;最彻底的救赎,始于承担一个无法被原谅的身份。”
午后,色骤变。
狂风卷着乌云,从山的那一头席卷而来,原本晴朗的空瞬间暗如黄昏。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瞬间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
苏晚卿正在收拾石台上的茶具,准备下山。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她脸色一变,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避雨,而是猛地看向那棵“归卿木”!
果不其然,幼苗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
它的根系尚未完全稳固,根本经不起这等摧残!
来不及多想,苏晚卿一把脱下身上那件薄薄的亚麻外衫,几步冲过去,将衣服整个覆在脆弱的树冠上,而后俯下身,用自己纤瘦的脊背,为树挡住来自东面的狂风。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单衣,风刃般刮过她的脸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利箭般冲入雨幕!
傅承砚甚至来不及脱下他那身笔挺的西装,便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用他宽阔的脊背死死抵住了来自西侧的风口,同时伸出双手,肌肉贲张的手臂形成一个稳固的支架,牢牢扶住了剧烈摇晃的树干。
两人在惊动地的暴雨中,以截然相反的方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一株尚不能遮风挡雨的树,形成了一个最原始、最坚固的夹角。
雨水从他们的发梢、脸颊、指缝间疯狂滑落,在他们脚下汇成溪流。
世界只剩下风的咆哮和雨的怒吼。
无人看见的是,苏晚卿那只被雨水浸透、紧贴着树干以固定外衫的右手,在她俯身的瞬间,湿滑的袖口不经意地,悄然勾住了傅承砚同样扶着树干的左手手腕。
那力道很轻,轻得仿佛只是布料的偶然缠绕。
可在那之后,任凭风雨如何肆虐,却再也未曾松开。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电闪雷鸣间,整座山峦仿佛都在这地的震怒下颤抖。
他们共同撑起的这方地,成了风暴中心唯一的孤岛,而谁也不知道,这座用血肉筑成的堤坝,还能抵挡多久。
喜欢离婚协议签完,傅总跪地求复合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离婚协议签完,傅总跪地求复合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