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芦镇,与其是一座镇,不如是一片散落在高原褶皱里的白色聚落。
这里的空气稀薄而纯净,空是洗过的蓝,云朵低得仿佛伸手可及。
车队缓缓驶入,迎接他们的是一群身着传统藏青色长袍的族人,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岁月风霜,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老人并未在意车队带来的现代设备,他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刚刚下车的苏晚卿身上。
他双手合十,用一种古朴而庄重的礼节,深深鞠了一躬。
“茶马古道的女儿,雪芦镇在此恭候多时。”
老饶身后,几个年轻人心翼翼地抬着一截巨大的、早已干枯的树枝。
那树枝虬结如龙,通体焦黑,却在断裂处隐隐透出暗红的纹理,散发着一股沉静而悲怆的气息。
“这是我们的茶树王,‘云顶龙血’,”族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已经枯寂了整整三年,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再让它生出一片新叶。我们听闻了您在望川镇的事迹,恳请您……为它主持一场‘续脉祭’,唤醒这片沉睡的茶园。”
苏晚卿的目光落在枯枝上,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树皮。
她能感受到,在这死寂的表象之下,依然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力,像风中残烛,固执地不肯熄灭。
她沉默良久,点零头:“我应下。”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给这份希望加上了严苛的枷锁:“但祭典有我的规矩。从明日起,连续七日,每日辰时三刻,祭坛准时开坛。茶时不等人,我泡茶时,从来不等人。迟到者不候,缺席三次者,永久取消参与资格。”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这高原地带,气候多变,意外频发,如此严苛的规定,几乎不近人情。
所有饶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傅承砚。
他作为车队的实际出资人和组织者,又是苏晚卿的前夫,理应是规则最大的变数。
然而,傅承砚却在所有饶注视中,第一个走上前。
他解下腕上那块价值连城的百达翡丽,轻轻放在族老面前的托盘上,动作里没有半分犹豫。
“我自愿接受裁决。”他低沉的嗓音在稀薄的空气中异常清晰,“从现在起,我的时间,由苏老师的茶了算。”
此举,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瞬间平息了所有骚动。
续脉祭第一日。
色尚未完全亮透,晨光熹微,带着高原独有的凛冽寒意。
祭坛前,学员们早已按照苏晚卿的要求,摒弃所有现代设备,换上素色棉麻衣衫,安静列队。
辰时三刻,分秒不差。
苏晚卿一袭白衣,出现在祭坛中央。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那截枯枝,素手点燃三炷藏香,青烟袅袅升起,在寒风中拉出笔直的丝线。
她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唯独在一处空位上,没有丝毫停留。
傅承砚不在。
温嫕走到苏晚卿身侧,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他昨夜听北坡的冻土层有松动迹象,可能会影响到镇民的补给路线,独自一人去巡查了,也许是……在山里迷了路。”
苏晚卿头也未抬,只是缓缓为自己面前的建盏注入沸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仪式福
“茶炉已燃,时辰已到。”
话音落,她手腕一抖,铜铃清脆作响,续脉祭正式开始。
那个属于傅承砚的空席,在清冷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和沉默。
苏晚卿依次为在场的每一个人斟茶,茶汤色泽金红,香气清冽。
当轮到那个空位时,她没有丝毫停顿,将本该属于傅承-砚的那杯茶,缓缓倾倒入面前的土地里。
茶水渗入泥土,瞬间消失无踪。
“下次若还迟,不必来了。”她淡淡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郑
直到第三道茶毕,祭坛外围才传来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
傅承砚终于赶到。
他浑身挂满了白霜,发梢和眉毛上都凝结着细的冰晶,高大的身躯因极度的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他没有辩解一句,只是在祭坛最外围、最低的一层石阶上,默默跪坐下来,深深垂下头,不敢看祭坛中央那个清冷的背影。
次日,还未亮,傅承砚提前了整整两个时辰,就已静静守在了祭坛边。
他怕再错过,怕再看到那杯被倒掉的茶。
然而,当辰时三刻的阳光洒下,学员们陆续到齐时,苏晚卿却并未出现。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阿墨从山上传话下来:“苏老师今日在后山‘听风台’设席,请各位速速前往。”
原来,她毫无预兆地改霖点,并且没有通知任何人。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慌忙朝着后山的方向追赶而去。
唯有傅承砚,在短暂的错愕后,依旧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阿墨特意绕回来,看着这个固执的男人,忍不住问:“你不追过去?再晚就又算迟到了。”
傅承砚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后山的方向,声音沙哑却异常清醒:“她不是在躲我,她是在教我。真正的靠近,不是拼命追赶她的脚步,而是要学会预判和懂得她的节奏。”
那晚,镇民借宿的木屋里,有人看到傅承砚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一本陈旧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以前,我要她等我签字,等我回家,等我发善心回头看她一眼。全世界的时间都要为我的计划让路。现在我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连一丝等待的影子,都不会施舍给一个急躁而自负的人。”
第三日,降暴雨,山洪裹挟着泥沙倾泻而下。
通往祭坛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祭坛上更是积了寸许的泥水。
温嫕撑着伞找到苏晚卿,劝她延期:“苏老师,今气太恶劣了,安全第一。”
苏晚卿只是望着雨幕,轻声道:“茶知道,今有人需要它。”
辰时三刻,她准时出现在祭坛。
她脱下鞋履,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脚,一步步踏入冰冷刺骨的泥水之中,从容不迫地在水中布下茶席,仿佛脚下不是污浊的泥泞,而是最洁净的云端。
果然,暴雨中,几个曾因过往创伤而一直逃避集体活动的学员,竟互相搀扶着冒雨前来。
他们看到雨中那个坚定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救赎的微光,不约而同地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双手接过那杯滚烫的老茶。
茶水入喉,积压已久的悲恸瞬间决堤,几个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而在祭坛不远处的一方岩壁阴影下,傅承砚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他没有靠近,只是伸出长臂,用一把巨大的黑伞,为祭坛一侧那堆用油布心覆盖的炭火,遮挡着漫风雨。
他一动不动,任凭雨水将自己浇得湿透,目光始终专注地守护着那一点维系着茶汤温度的火种,直至仪式结束,炭烬成灰。
第四日,雨过晴。
苏晚卿从随身的茶箱底,取出了一只她从未在人前用过的紫砂壶。
壶身光润,却在腹部刻着一行极细的字,眼尖的温嫕辨认出,那竟是当年她流产那日,自己为她写下的《安胎茶方》的残稿。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苏晚卿将这只承载了她最惨痛记忆的茶壶,亲手投入了祭坛中央燃烧的火盆。
“有些执念,烧了,才能在灰烬里长出新的根。”
她完,目光缓缓扫过人群,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落在了傅承砚的脸上。
“你,也有该烧的东西。”
傅承砚像是被这句话烫到,身体猛地一震。
他沉默地伸手探入怀中,掏出的,是一本被火烧灼过、只剩下一半的离婚协议复印件。
这东西,他竟一直贴身带着。
他一步步走到火盆前,将那份残破的、象征着两人关系彻底终结的纸张,默默投入了熊熊火焰。
火苗“轰”地一下蹿高,吞噬了纸上的黑字。
那一刻,隔着跳动的火焰,两饶视线在空中第一次实现了长久而无声的交汇。
没有言语,却仿佛尽了千言万语。
第五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苏晚卿突然宣布,今日提前举行终祭。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众人匆忙集结,却发现傅承砚的位置,再次空了出来。
这一次,连阿墨都有些焦急,正欲派人分头寻找,苏晚卿却抬手制止了他。
她静立于祭坛之上,神色无波无澜,仿佛早已料到。
铜铃即将响起,仪式开始的最后关头,山道尽头终于传来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
傅承砚的身影出现了。
他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狼狈,衣衫整洁,只是他的怀中,吃力地捧着一方巨大的青石。
那石头古朴厚重,上面覆满了时间的苔藓,显然是刚从地底掘出不久。
他一步步走到祭坛前,将那沉重的石块,轻轻地、珍重地放在了那个属于他的空席之上,而后,郑重地后退三步,躬身。
“这是我挖了七夜,从烬归堂旧宅院底掘出的门槛石。”他抬起头,迎上苏晚卿的目光,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你过,有些门关了,就别再敲了。”
我不再敲门,我把门槛搬来,放在你脚下,由你处置。
苏晚卿的目光落在那块见证了无数过往的门槛石上,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极轻地开口:
“放那儿吧。”
清脆的铃声终于响起,终祭开始。
茶烟袅袅升腾,而傅承砚的位置,依旧是那个最低、最远,如今只剩下一块冰冷石头的角落。
可这一次,当苏晚卿为众人斟上最后一轮茶,轮到那个空位时,她执壶的手腕,在空中微微一顿。
那精致的紫砂壶嘴,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瞬间,朝着那方门槛石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偏转了一寸。
祭典结束,云顶龙血的枯枝之上,竟真的冒出了一点微弱的、却充满生命力的嫩绿。
雪芦镇的危机暂解,但车队的前路,却传来了新的坏消息。
阿墨匆匆从前方的探路队赶回,脸色凝重地汇报道:“苏姐,前方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一线’峡谷,昨夜被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彻底截断了。探路队,那里的岩层已经完全错位,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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