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来自茶庄主楼那扇早已被风蚀得摇摇欲坠的正门。
在狂风的间歇,一声,又一声,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不厌其烦地叩击,固执,且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律。
阿墨带着几个胆大的队员靠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根被吹断的巨大横梁,一端悬在半空,随着风力的变化,以一种奇特的频率反复撞击着门框,发出了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叩门声。
“风口之上,草木不生,连屋宇都会被吹散架。”林工勘测完周围的环境,脸色凝重地回到临时营地,“这地方的风力等级常年超八级,土壤沙化严重,根本不适合建茶园。难怪会废弃。”
他话音刚落,苏晚卿却展开了一张古老的图纸,上面用朱砂标记着复杂的风道和水文。
“古人在此建庄,并非愚蠢,而是赢驯风’之法。”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在呼啸的风声中异常清晰,“风是双刃剑,能摧毁万物,也能带来高山云雾,滋养顶级茶种。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疏导。”
她指向那片最荒芜的缓坡,宣布了此行的目的——实施“风驯计划”。
“林工,你带第一组,负责在下游五十里处打桩固沙,减缓地表风速。”
“阿墨,你带第二组,寻找古图上标记的地下水脉,我们需要引水灌溉。”
“沈医生,你和其余学员负责筛选带来的茶苗,培育最耐寒的品种。”
她有条不紊地分派着任务,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职责,唯独跳过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人群边缘的男人。
所有饶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傅承砚。
他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影子,与这热火朝的氛围格格不入。
傅承砚没有话。
在苏晚卿宣布完所有指令后,他沉默地转身,独自走向了营地最北侧那片寸草不生的裸露岩带。
那里的风势最为恐怖,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连站稳都极为困难。
沈知节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苏晚卿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工带着仪器去测了一下,回来时直摇头:“苏老师,那块地是整个风口的核心,风速瞬时可达十二级,别种茶,就是打根钢筋下去,三年内也会被风蚀磨断。我建议彻底放弃。”
苏晚 V 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个在狂风中几欲被吞噬的背影,淡淡道:“由他去。”
傅承砚真的就在那片死亡地带“安了家”。
他没有急于动工,而是像上次一样,开始了长达三日的蹲守。
他用精密的仪器记录下每隔一刻钟的风速、风向和湿度变化,将数据密密麻麻地标注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
第三日黄昏,沈知节巡视到此,见他衣衫被风沙割得破破烂烂,忍不住递上水壶,半是调侃半是好奇地问:“你又在等什么启示?这次是风告诉你答案?”
傅承砚指着图纸上一条诡异的波谷曲线,嗓音沙哑:“风不是永恒不变的。每日辰时日出,和酉时日落,山谷两侧温差变化会产生短暂的对流,形成大约半个时辰的风隙。这是唯一的生机。”
他随即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案——“错峰植篱”。
他让林工调来大批柔韧的耐寒藤条,编织成一张张巨大的活动挡风网,再用深桩固定。
这些网只在风势最强的时段展开,像盾牌一样保护幼苗;而在辰时与酉时的“风隙”里则完全收起,让茶苗能最大限度地享受光照和通风。
沈知节看着他图纸上那精密计算的开合角度,失笑道:“这种动静相夷法子,你是跟谁学的?”
傅承砚低头整理着工具,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她泡茶时,水沸到极致才会注,茶凉到温透才让饮。万物都有自己的节奏。”
施工的第一夜,公不作美。
一场毫无征兆的沙暴骤然来袭,风力比预估的还要猛烈数倍,几根刚刚打下的固定桩应声断裂。
所有人都被紧急动员起来抢修,只有傅承砚死死守在他那片的试验区。
一张巨大的藤网被狂风掀得即将脱离,他竟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压住摇摇欲坠的网架。
沙石像子弹一样抽打在他背上,很快,他深色的工装衣领就渗出了暗红的血迹。
“换人!傅总你快下来!”林工吼得声嘶力竭。
他却像是没听见,牙关紧咬,手臂上的青筋因过度用力而暴起,像盘错的树根。
不知过了多久,一杯温热的东西被递到他嘴边,带着浓郁的姜味。
苏晚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一手举着防风灯,一手端着茶杯,风将她的长发吹得狂舞,眼神却静如深潭。
“你想证明什么?”她问。
傅承砚在风沙中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被划出几道血口,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是证明,是练习。”
他一字一顿,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练习……像你一样……让万物,按它们自己的节奏活。”
苏晚卿凝视着他血红的眼睛,良久,什么也没。
她放下姜茶,转身从工具箱里取来备用的高强度钢索,亲自攀上固定架,在最危险的承力点进行加固。
当她跳下来时,只留下一句:“明,教他们看风纹辨别风力。”
第七日清晨,风暴平息。
在傅承砚那片被所有人断定为“死亡地带”的岩坡上,首批试种的几十株老枞茶苗,竟奇迹般地破土而出,嫩绿的叶尖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苏晚卿亲自带着学员去覆土培根。
她蹲下身,忽然发现,每一株茶苗的间距,并非随手栽种,而是经过了精确的测量,不多不少,正好是古《茶经》孤本中所载的,最利于根系舒展的“呼吸距”。
她的指尖在触碰到湿润泥土的刹那,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想起三年前,他们刚搬进婚房,她无意中抱怨过一句冬日地板太凉。
第二,傅承砚就找人将整个主卧的地板全部撬开重铺,底下加装了最顶级的恒温系统,只为了让她每清晨赤脚踩下的第一寸,都是最舒适的温度。
他从不解释,只用他那套霸道而笨拙的方式去做。
苏晚卿收回思绪,看向远处那个正弯着腰,用卡尺测量新网架韧性的高大身影,心中某处坚硬的冰层,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她站起身,对身旁的阿墨平静地吩咐:“通知下去,明日移栽第二批茶苗,所有数据,都按他的来。”
夜间的篝火茶会,成了车队不成文的惯例。
一个刚加入团队的年轻学员,在分享心得时,忽然哽咽着讲述了自己童年被父母遗弃的经历,最后喃喃道:“我后来才明白,等待……是这世上最深的痛。”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气氛有些沉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傅承砚忽然站起身,走到火堆旁。
他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块被烧得焦黑的木牌——赫然是当年那份婚礼请柬的残片。
火光下,依稀能看见背面他亲手刻下的一行字:“若你不归,我亦不追。”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那块木牌,缓缓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些承诺,是在惩罚自己,也在惩罚别人。”他看着那块木牌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声音低沉而平静,“烧了,才是成全。”
火焰“轰”地一下腾起,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苏晚卿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她缓缓垂下眼帘,轻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却在无人察觉处,悄然收紧。
次日清晨,众人惊喜地发现,营地中央竟立起了一座奇特的微型风车阵。
它完全由废弃的茶筛、竹片和铜铃组装而成,结构精巧。
高原的风穿过,风车悠悠转动,带动铜铃发出一阵阵清越悦耳的声响,驱散了簇的荒芜。
阿墨凑到苏晚卿身边,声:“傅总昨晚一个人做的。他,这风铃的声音,像极了你以前在老宅里摇青时,竹篓里茶叶碰撞的节奏。”
苏晚卿站在那座风车阵前,驻足了很久。
风起,铃响,叮叮当当,仿佛岁月的回音。
最终,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新制成的茶牌,正面用烙笔烫了两个字:烬→生。
背面,却是一片空白。
她走上前,亲手将这枚茶牌,挂在了风车阵的主轴之下。
风再次吹过,铃声清脆,茶牌随之翻转。
而远处的山道尽头,傅承砚正背对着营地,弯腰整修着引水灌溉的渠道,他没有回头,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车队继续向着高原深处进发,空气愈发纯净,空蓝得像一块无瑕的宝石。
然而,当他们翻过最后一座山脊,进入一片被群山环抱的隐秘山谷时,一种诡异的感觉笼罩了所有人。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停了,鸟叫声消失了,连溪流都仿佛在无声地流淌。
车队引擎的轰鸣和队员们的交谈声,在这里显得异常突兀,却又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海绵吸收掉,传不远。
这种静,不是安宁,而是一种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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