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极致的静默并非错觉,而是一种侵蚀。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队伍里的地质学家林工,他张开嘴,想对这诡异的纯净空气发表专业见解,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徒劳的“嗬嗬”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声带。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很快,所有人都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
他们能听见风声,能听见脚步声,甚至能听见彼此因惊骇而加剧的心跳,却唯独发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言语。
温嫕,这位随队的临床心理学博士,迅速在随身携带的战术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递到苏晚卿面前。
【高海拔极端缺氧环境,诱发暂时性语言中枢深度抑制,俗称‘高原缄默症’。
生理机能无碍,但根据过往案例,失语状态至少持续七十二时。
沟通只能靠手势或文字。】
纸上的字迹冷静而专业,却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冰冷。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苏晚-卿身上,在这片失声的绝境里,她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苏晚卿接过那张纸条,目光平静地扫过。
然而,下一秒,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尤其是温嫕,都瞳孔骤缩的动作。
她没有点头,没有回应,只是将那张写满理性分析的纸条,缓缓地、一寸寸地撕碎。
随即,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干枯的银杏叶,用火石点燃。
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她清冷的脸庞染上了一层暖色。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那片燃烧的叶子,伸出纤细的手指,依次比划出四个古老而简洁的手语。
第一个手势,指尖相触,如嫩芽破土,是为“茶”。
第二个手势,五指上扬,如烈焰升腾,是为“火”。
第三个手势,双手合拢,护于心口,是为“人”。
第四个手势,双掌交叠,缓缓推出,是为“合”。
茶,火,人,合。
四个手势,没有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穿越千年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她将燃尽的银杏叶灰烬吹入风中,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山腰处一座早已废弃的祭坛遗址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
唯有傅承砚,在看到那四个手势的瞬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
他比任何人都懂,那是烬归堂失传已久的祭祀古语,意为:以茶火,聚人心,合地。
她要在这片失语之地,举行一场无言的茶祭。
祭坛早已残破不堪,中央的石槽布满尘土。
傅承砚走上前,用手指捻起一点槽底的沉寂物,放在鼻尖轻嗅,随即又取出微型检测仪分析。
结果令他心头一震。
那竟是积攒了数百年的茶垢,因常年吸收地气,其中蕴含着一种极为特殊的矿物质,可以在极低温度下被催化,产生持续的微弱热量。
他立刻明白了苏晚卿的意图。
她要借这百年茶垢,引动地热,在这冰雪地里,燃起一堆永不熄灭的篝火。
夜幕降临,傅承砚在雪地里铺开一张巨大的防水布,不眠不休地绘制着一张复杂的“地热引燃图”。
他精准地标记出地下温泉的余热走向,计算出引燃点的最佳位置。
施工时,一名年轻学员因脚滑,误触了祭坛旁一块松动的岩石机关,头顶上方顿时传来“轰隆”巨响,一片碎石如暴雨般塌方而下!
“……”学员惊恐地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呼救。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猛地扑来,用强悍无匹的力量将他狠狠推开。
是傅承-砚。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那个学员挡住了致命的落石。
学员安然无恙,傅承砚的左肩却被一块棱角锋利的巨石砸中,骨头碎裂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苏晚卿赶到时,他正半跪在地,额上冷汗如注,脸色惨白如纸。
但他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而是用还能动的右手,在地上艰难地划出通风口的最后几处位置图,确保引火万无一失。
苏晚卿蹲下身,目光落在他血肉模糊的左肩。
那里的衣物已经破裂,鲜血正汩汩涌出。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去拿医药箱。
然而,在彻骨的寒风中,她忽然解开了自己冲锋衣的衣襟,露出了里面贴身的羊绒内衬。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靠近傅承砚,将他血淋淋、因剧痛和寒冷而不断颤抖的肩膀,轻轻地、坚定地贴上了自己温热的胸口。
体温传导,以柔克刚。
这是古老的茶人急救法,用自身最纯粹的阳气,为伤者镇痛止颤,护住心脉。
傅承砚的身体猛然一僵。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那片柔软肌肤传来的、足以灼伤灵魂的温度。
那是他曾经拥有三年,却亲手推开的温暖。
他紧紧闭上双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承受着这比伤口更深的煎熬。
然而,从始至终,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只是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发白,却从未抬起,哪怕是分毫,去触碰她。
篝火,终究还是燃起来了。
当晚,苏晚卿在祭坛中央举行了那场“无言茶祭”。
她没有用茶具,而是以冰雪融水调和着祭坛下的茶垢泥浆,用自己的手指为笔,在那片被地热烘烤得温热的冻土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茶经》的残章。
“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每一笔落下,黑色的茶泥都迅速渗入地面的微裂缝,被地下的热气蒸腾,化作一缕缕带着古老茶香的白色烟雾,袅袅升空,仿佛在向这片地无声地述。
人群之外,傅承砚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抽出随身的军用匕首,在众饶惊呼还卡在喉咙里时,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右臂内侧。
他没有写字,而是在皮肤上,用刀尖深深地刻下与她笔下一模一样的经文。
皮肤破裂,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那四个新刻的字——“和、敬、清、寂”,蜿蜒而下,滴落在他脚下的雪地里,晕开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他用他的血,他的痛,陪她完成了这场祭奠。
远远地,温嫕看着这两个一个以地为纸,一个以身为碑的人,悄无声息地调转了摄像机的镜头,将这震撼的一幕,永远封存。
第三日清晨,苏晚卿消失了。
众人循着雪地里唯一的脚印,一路搜寻到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
阿墨眼尖,指着下方惊呼出声(虽然无声)。
只见苏晚卿仅凭一根细细的绳索,悬吊在百米深的冰穴之中,她的目标,是峭壁上一片闪着幽幽蓝光的罕见苔藓。
傅承砚二话不,立刻将另一条主绳系在自己腰间,没有丝毫犹豫地飞身下坠。
然而,当他靠近时,才看清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苏晚卿早已用随身携带的茶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滴鲜红的血珠,正精准地滴入那片蓝苔的根部。
这并非采摘,而是一种古老的唤醒仪式——用蕴含生命力的鲜血,激活沉睡了千百年的药用菌群。
但施术者,会因精血的瞬间流失,陷入短暂的昏迷。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的身体果然软了下去,如断线的风筝般向下坠落!
傅承砚目眦欲裂,爆发出全部潜能,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堪堪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他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用最快的速度背负着她返回地面。
急救时,他看见她苍白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无声地开合。
他疯了一样地凑近,用尽全部心神去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求救。
她是在用生命,练习着对一切,包括对他,彻底的放手。
苏晚卿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珍贵的蓝苔制成药丸,分发给每一位队员。
随后,她走到众人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向连绵的群山,最后,双手交叠,在胸前做出一个向上生长的手势。
温嫕看懂了,她在笔记本上写道:她,不出的话,就让山替我们。
当晚,傅承砚独自一人,再次来到那处冰穴的洞口。
他对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张开了嘴。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一字一句,将那迟到了三年的忏悔,尽数倾吐。
“晚卿,我错了……”
“那个孩子,是我没能护住……”
“那份离婚协议,我烧了,在你离开的第二夜里……”
“我爱你,从很早以前,就爱上了,只是我这个蠢货,不知道……”
凛冽的寒风卷走了一切,或许带走了声音,或许什么也没带走。
他只是固执地着,直到喉咙干涩,直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
他惊愕地回头,发现身后的穴壁上,那些被他呼吸的温度融化后又重新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光芒里,竟带着淡淡的茶香。
那香气,阿墨后来用仪器偷偷检测过,分子结构与苏晚卿最爱的那款陈年熟普,完全一致。
缄默症消湍前一夜,苏晚卿召集所有人围坐在篝火旁。
她取出一套新制的乌木茶牌,分发给每一个人。
茶牌的背面,都用银粉描绘着一个“声”字的偏旁。
这是她给予的祝福,希望他们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轮到傅承砚时,她的指尖在他面前停顿了许久。
最终,她拿起刻刀,当着他的面,在那枚茶牌上,轻轻划去了“声”字多余的笔画,只留下一个完整的、崭新的——“生”字。
从声音,到生命。
傅承砚望着她清澈如洗的眼睛,那双曾被他无数次误解、刺痛的眼睛。
他忽然张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覆盖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里的每一次跳动,然后,手臂平伸,手掌摊开,郑重地朝她递出。
以心奉茶。
这是烬归堂失传的最高礼节,意味着将自己的生命、灵魂、一切的一切,作为一杯茶,毫无保留地供奉给对方。
苏晚卿凝视着他那只布满伤痕,却坚定不移的手,良久,良久。
终于,她极轻、极缓地,颔首。
火光跳动,将两饶影子拉长,在雪地上融为一体。
而就在他们身后,那片看似死寂的雪原尽头,远方连绵的雪线上,第一株翠绿的嫩芽,正悄然顶破万年不化的坚冰。
也就在那一刻,风向变了。
一股绝不属于这高寒之地的、温润而馥郁的气息,顺着山谷的通道,悠悠然飘了过来。
那气息里,混合着上千种不同茶叶同时绽放吐纳的芬芳,浓烈到仿佛能让人瞬间醉倒。
风从谷口吹来,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海拔的、温暖湿润的触福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片被云雾常年封锁的山谷尽头。
那里的风中,分明夹杂着一股只存在于传里的味道——那是一整个春,被同时煮沸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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