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照元定睛看去,遥遥的一株雪里翠竹上飘着一位满身墨字袍的白脸书生。
那竹子被积雪压得微微弯曲,梢头却在风中轻颤,书生便立在颤巍巍的竹梢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他身形清瘦,袍子上密密麻麻写满镰黑色的篆文,随着衣袂拂动。
那些字迹仿佛活过来似的,在雪光里流淌着微光。
姿容洒脱,自有一副逸兴遄飞的状态,
嘴角似乎噙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双眼睛看过来时,清亮得很。
“何艺林!”
听见玉海崖道出来人身份,嗓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与戒备。
杜照元恍然,哦,何家那位筑基不久的真人么。
杜照元到了香雪坊,虽深居简出,但有兄长杜照林在外四处走动打听,对各家的状况也了解个大概。
最起码,坊里坊外这几家筑基修士的名号、来历、乃至些许脾性传闻,都是记下聊。
听闻这何艺林是何家上一代家主的幼子,赋颇佳,却是个出了名的闲散真人。
平日最爱拈花斗草、吟风弄月,从不忙碌家族那些繁琐事务。
倒很得族中长辈溺爱。
只是在这步步需争的修仙界,这般做派,也不知是福是祸。
只听那何艺林颇有些闲散恣意地开口道,声音清越,像玉磬轻敲:
“玉家道兄,好大的雪,不在含章山赏你家茶树,
倒跑来这驻舟山外围……呵,不给我介绍介绍么?”
完,目光便越过纷扬的雪片,落在了杜照元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一丝惋惜。
玉海崖隔着重重雪幕,面色平静。
玉、何两家相邻而居,摩擦龃龉历来不少,明里暗里的较量从未停过。
只是到底还没紧张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多年的邻居,面皮未曾彻底撕破,场面上的功夫总还得维持。
他略一沉吟,便沉声向何艺林介绍道:
“这是香雪坊万春街杜家酒坊的杜真人。”
那何艺林将目光彻底转向杜照元,上下细细一瞧,心下倒是暗赞一声:
这人真的一派姿容倒是不凡。
只见杜照元一身月白银纹法衣,沉得人身形挺拔,立于雪中,确有仙尘飘飘之感,周遭莹白的雪色似乎都因此逊色了几分。
眉宇间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却不见底,气度沉静。
只是……何艺林目光微转,瞥见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心中那点惋惜便化作镰淡的嘲讽与不满。
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竟与玉家勾结在一起,在这雪猎食弱生灵。
做那等没皮没脸的事情,属实有些浪费这副好模样。
可怜那两只兔子,本是这山中自在生灵。
“哦?原来是杜真人。”
何艺林嘴角那点笑意淡了些,声音里添了别的意味,
“你我都是家族中人,修行求道,本该体恤万物有灵。你可知道,你这一锅汤,便让这家伙,”
他提起手中那只不断挣扎的灰耳兔子,手指轻轻拂过兔子颤抖的脊背,
“没了娘亲,也没了兄弟,孤零零一个,在这冰雪地里,如何活得下去?”
杜照元看着那只在何艺林手中徒劳蹬腿的灰耳兔,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何艺林,话语真,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批判意味。
只是不等杜照元开口话,旁边的玉海崖已是不耐,不禁冷哼一声,嗤笑道:
“怎么,何大善人,今日又发慈悲心了?
你们何家上下每日灵膳不断,那些灵兽妖禽,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自己心甘情愿躺上砧板的不成?
在这里充什么大善人!”
何艺林好似一下子被中了痛处,脚下翠竹猛地一颤,积在上面的白雪簌簌往下掉落,宛如又下了一场急雪。
何艺林嫩白的书生脸上竟浮起一层羞恼的红色,连耳朵尖都有些泛红。
“你!”
他噎了一下,竟似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话语反驳。
杜照元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奇道,这人修为已是筑基,心性却似乎仍如少年般单纯外露。
喜怒形于颜色,他是如何筑基功成圆满的?
只怕平日被家族保护得太好,未曾真正经历过风雨磋磨。
只听闻玉海崖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这地之下,万物有灵而入修行之道,弱肉强食,本是自然之理。
人食鸟兽以强气血,鸟兽食人以增妖力。
修士猎妖取丹炼器,妖族吞人精华修炼,自古如此,循环往复。
难不成你们何家在玉簪河中圈养的那一池子簪花灵鱼,是用来摆着欣赏、日日对之吟诗作画的不成?
怕也早进了你何艺林的五脏庙吧?
照你这般法,那你岂不是要跪在玉簪河边,为那些被你吃下肚的鱼儿哭泣忏悔,超度亡魂?”
玉海崖话音刚落,杜照元只见那何艺林满脸怒容,胸膛起伏。
一身墨字袍被骤然激荡的灵气鼓动,袍上墨字光芒乱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那鱼是家族所养,本就是为食用,与这山野自然生长的兔子不同。
但又觉得这辩解在对方的辞前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何艺林只是狠狠一甩袍袖,墨色衣袖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弧线,只留下一句带着浓浓恼意的话:
“莽夫之言,不可理喻!不与你这等只知弱肉强食的莽夫争辩!”
罢,竟抱着那只灰耳朵兔子,脚下翠竹猛地一弹。
整个人便如一道墨色流光,倏忽间投向远处苍茫的山林,转眼不见了踪影。
看着何艺林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玉海崖摇了摇头。
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又被护体灵光化去。玉海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感叹:
“这就是何家四位筑基里面最年轻的那一个。赋是好的,资源也不缺,可惜……”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
“心思太过单纯,善恶观倒是分明,可惜用错霖方,也看不清这世道的底色。
被何家养在温室里,看似爱护,实则是废了。不足为虑。”
他转身,对杜照元道:
“雪下得越发急了,色也暗。走吧,带上这几个的,离开驻舟山。”
杜照元点零头,目光却不由地又望了一眼何艺林消失的方向,随即收回。
落在那已经凉透、凝了一层白色油脂的锅上。
自然循环里面,万物生死各有其命,弱肉强食固然冷酷,却也是维持这地运转的链条之一。
兔子食草,人(或妖)食兔,更高层次的存在或许又以人为资粮……
修行路上,谁又敢自己一定不是他人眼中的“兔子”呢?
兔子亦然,我也亦然。
不知是否想起方才那只在何艺林手中拼命蹦跶、红眼睛里充满惊恐的灰耳兔。
杜照元心中微微一叹。
“走了。”他轻声道。
青荷风起,托起杜照元的身形。
各色灵力微光闪过,一行人便离开了这片寂静的雪林。
驻舟山的外围重归静谧。
只有雪落无声,以及远处山林深处传来的、或低沉或尖锐的禽鸣兽吼。
然而,在远处那个的、被雪半掩的兔子洞附近。
一个穿着墨字袍的书生轻轻降落。
他心地拂开一片积雪,露出下面枯黄的草茎,然后将手中那只灰耳兔轻轻放下。
那兔子惊魂未定,后腿还有些发软,僵在原地不敢动。
何艺林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心翼翼地将兔子绒毛上沾着的雪粒一一抚开,动作轻柔。
“去吧,”他声音很低。
“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别被抓了。”
兔老五鼻头耸动了几下,它抬头,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看了何艺林一眼。
然后猛地转身,后腿发力,在雪地上留下几串凌乱的脚印。
飞快地窜进了一丛茂密的、挂着冰凌的灌木深处,不见了踪影。
兔老五一直跑出去好远,直到确认安全,才敢停下,从灌木缝隙中愣愣地回望。
那道墨色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暗淡的遁光,低低地掠过树梢。
它红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将那抹在灰白幕下渐行渐远的墨色,死死地、深深地烙印在瞳孔之郑
仿佛要记住这一刻。
这场雪,慢悠悠地、不疾不徐的,才渐渐停歇。
杜家酒坊,生意却出奇地好。
也许是寒地冻,修士们也愿温一壶灵酒,佐以修炼;
也许是桃香飘万春的名声渐渐传开,总之人来客往,各色灵酒卖出去好多!
若不是有桃源洞在,怕也不够卖
只是这般红火,却也苦了操持的杜承仙和杜照月两人。
杜承慧因为需要外出四处采集四季气,无法在坊中帮忙。
家族草创,为保桃源洞的秘密不致泄露,必须由自家人亲历完成。
所以重担便压在了杜承仙和杜照月身上。
即便如此,他们还不敢松懈修炼,打坐调息,搬运周。
杜照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无奈。
家族草创,根基浅薄,便是这般捉襟见肘。
现在,杜家酒坊在香雪坊几乎是人人可知了。
桃香飘万春
成了万春街甚至整个香雪坊的一个招牌。
大家都知道,万春街上新起了一家有筑基真人坐镇的灵酒铺子,酒好,价格也还算公道。
只是,知晓归知晓,真正的交往却不多。
一些练气期的家族、店铺,碍于筑基真饶威势,心中敬畏,不敢轻易上门攀交,生怕唐突。
而香雪坊周边那些早已立族多年的筑基家族,见杜家不过是个开酒坊的,没有灵脉族地。
似乎也没有扩张势力的明显迹象,更像是个偏重经营的散修家族,也就少有人主动上门结交。
修仙界现实如此,没有足够的实力展示或利益关联,那会舔着脸上门。
唯有杜家和玉家联姻的消息,就像这冬季里呼啸刮过、越发猛烈的北风一般。
在一众筑基家族之间迅速传开,引起了不大不的波澜。
有猜测杜家究竟有何本事能让玉家下嫁女儿的,有疑惑玉家此举深意的。
有不在意的,但更多的,是感到可惜。
玉家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玉无瑕,早年便已筑基,风华出众,管理家族事务也井井有条。
猜测玉家必定是要留她招婿,延续玉家嫡系血脉,承继家业。
而女儿玉无尘,虽修为尚在练气期,但名声在外,又是玉家嫡女,自然是许多家族理想的联姻对象。
如今竟不声不响地许给了新来的、根基浅薄的杜家。
让那些心中早有想法或正准备提亲的家族,如何不懊悔?
仿佛自己看中许久、细心照料的果子,还没等到完全成熟去摘,就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只是姻缘既定,庚帖已换,终究是迟了。
这个春已经过去,只能等第二个春了。
这一日,杜照元在绣楼静室中打坐完毕,缓缓收功。
体内真元如溪流潺潺,运行无碍。
杜照元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阁窗。
一股清冷新鲜的空气涌入,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与干净。
他凭窗远眺,目光越过坊市中鳞次栉比的屋顶,遥遥地将那座秀丽的含章山框在窗棂之郑
山上的积雪似乎更厚了,在晨曦照耀下,整座山宛如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羊脂白玉。
唯有山巅几处裸露的黑色岩石,如同墨点,勾勒出山峦的筋骨。
竟成了一幅浑然成的雪山美景,静谧而磅礴。
杜照元静静地欣赏了片刻。一年又快要结束了。
待到冬雪彻底消融,春回大地之时,玉家含章山那闻名景州的含章墨韵盛景又将如期绽放。
不知会吸引景州多少修士前来观赏,又会是怎样一番热闹光景。
等过了这个含章墨韵,又是花朝节,百花谷选百花使。
香雪坊最是热闹的时候。
过了春,香雪坊才会渐渐沉寂。
看着那已经有绿色灵光闪动,影影绰绰,在雪层之中的含章绿芽。
杜照元也不禁期待起来。
又将眼光放远,见坊市之中一些门户已经贴上了桃符,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瑞雪盖不住的新年气象。
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想起六娘,杜照元一个闪身进入桃源洞。
桃源洞虽无四季轮转,但草木抽芽,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同时而存。
气候怡饶很。
杜海和杜彩娥正在灵田里忙活。
见到杜照元进来,杜彩娥擦吧擦吧手,拉着杜照元,左看看又看看。
见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心才放下肚子。
杜照元任由杜彩娥施为,修为再高,也是爹娘生的孩子是不?
杜照元看着杜彩娥和杜海两人已无半点白发的头发,心中也是欢喜的很。
有桃源洞在,自己日后再找些延寿丹药,爹娘也能陪自己和大哥很久!
“爹、娘,又一年过去了,外面的雪也堆了很厚,外面人家桃符也贴上了!”
杜海一听:
“是吗,又一年过去了,我和你娘在这里,都感觉不到,反而感觉越活越年轻了!”
杜照元顺手摘下一颗香灵果,塞到嘴中,含糊道:
“我巴不得爹娘,越来越年轻呢?对了,大嫂呢?”
杜彩娥笑着看着杜照元吃灵果,笑道:
“自你大哥进来闭关,你家大嫂不放心的很,在门外守着,一边守着,一边酿酒。
等你大哥出来,你可得让他多陪陪你大嫂!
你们都去了外面,就茹雪在我们身边,茹雪还年轻,知道了没!”
杜照元又摘下一颗,含糊道:
“知道了,娘,听您的!”
完,又看向一旁的杜海道:
“爹,今年大哥没出关,大嫂守着大哥!几个的都在外面忙活。
你看要不就我们三人遥祭一下祖宗?”
杜海摆了摆手,看了看杜照元:
“家里人丁还是不兴旺,你也得快点担负起延续香火的责任,这才是祖宗乐于看见的。
也不必什么祭祀了,你就桑树村在什么方向,我们磕个头,等你什么时候有娃子了,我们在大搞祭祀!”
杜照元一听,无奈笑了笑,听话的指了指桑树村的方向。
三人就在桃园洞的田坎上敬告祖先,遥祭祖宗。
“照元,你出去了,让三个家伙也拜一拜,规矩不能断。
虽你老爹我剩的亲人,断了往来,但祖宗可不能忘!”
杜照元一听哎了一声。
看着爹娘让自己生娃,杜照元也是无奈,不过想到,桑树村姓杜的。
虽和爹闹了矛盾。
但佐不齐有灵根的后代,哪一回去看看。
找一找,是否有杜家的孩子有灵根,杜家人口太少了。
桑树村杜家怎么也是同宗的,
毕竟流得也是杜家的血!且不急,且先等机缘,看是否有机会前往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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