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火把的光在碎石坠落的烟尘中抖成一片昏黄。
苏锦瑟没抬头看穹顶裂开的蛛网状缝隙,也没去擦溅到脸颊的灰土。
她蹲在祭坛前,指尖沾着铁匣崩裂时刮下的乌青碎屑,混着磷粉与松脂,在掌心揉、碾、压——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像在捏一粒将爆未爆的雷子。
松脂微温,磷粉微痒,碎铁屑则带着一丝奇异的灼意,仿佛还存着陨星坠地时的最后一口热息。
她没用刀,只用指甲盖刮下匣沿一道旧痕里的陈年封泥——那是苏家密制“玄胶泥”,掺了桐油、蜂蜡、七种矿灰,干后如墨玉,遇体温即软,遇火即燃,且烧尽无灰,唯余一道青烟,直冲云霄。
三息之间,一枚“兵符”成形。
巴掌大,半弧轮廓,边缘粗粝,表面却覆着一层暗哑黑泥,泥纹蜿蜒,竟隐隐勾出双鱼衔环之形——不是真符,却是九鼎会三十年来亲手验过千百遍的“苏氏封泥印”。
她指尖一挑,牛皮翻飞如蝶。
素白牛皮裁出人形:宽袍、垂首、双膝微屈,脊背微弓,右手前伸,掌心向上,正托着那枚伪符。
是苏父。
不是画像,不是塑像,是皮影——只取神韵,不求形似。
眉眼模糊,衣褶却极尽谦卑之态,连那低头的角度,都复刻了《舆图秘录》手札边角一张褪色像里,父亲跪呈兵符时的三分佝偻、七分绝望。
她将人形悬于三十盏血灯笼正知—烛火一晃,影子投在青砖地上,竟比真人更真:一个跪着的苏砚卿,捧着一枚正在发烫的兵符,向虚空叩首。
顾夜白静立三步之外,玄铁棺横于身侧,棺盖微启一线,幽光吞吐如呼吸。
他没看皮影,只盯着苏锦瑟垂落的左手——那手背青筋微凸,指节泛白,却稳如磐石。
她抬眸,目光扫过地窖四角:东角石柱榫头有新凿痕,西角砖缝渗水,南角梁木虫蛀空洞,北角夯土层下埋着三根青铜引震钉。
她指尖轻点左耳后——那是他们之间无声的令。
顾夜白动了。
剑未出鞘,袖袍微扬,一缕无形剑气已如游丝钻入地底。
不是劈,不是斩,是“震”——精准,绵长,带着孤辰剑主独有的冷寂韵律,一下,两下,三下……敲在四角承重柱的震频节点上。
“簌簌簌……”
不是轰然倒塌,而是沉闷的震颤。
尘土自穹顶簌簌而落,如细雨,如灰雪,簌簌落在众人肩头、发梢、刀尖。
石柱表面浮起蛛网般的裂痕,却始终未断;地砖微微起伏,似大地在喘息,在低吼,在酝酿一场即将撕裂山河的震怒。
鱼叟伏在祭坛阶下,左肋血已凝成暗痂,可他右手却从怀中掏出一支骨哨——通体惨白,中空,哨嘴处磨得发亮,是用幼童指骨所制,吹响时音色凄厉如泣。
他没吸气,只以舌尖抵住哨孔,喉间滚动,一股气流自丹田直冲而上——
“呜——咿——啊——”
不是一声,是三叠。
第一叠如稚子初啼,第二叠似病中抽噎,第三叠骤然拔高,尖锐刺耳,又戛然而止,余音在地窖四壁撞出回响,层层叠叠,仿佛三十个孩子同时在哭,在喊,在求救。
哭声未歇,祭坛外脚步声骤然乱了。
盔甲相撞声、急促喘息声、短刃出鞘声……全都迟滞了一瞬。
就在这瞬息之间,苏锦瑟将伪符轻轻置于祭坛中央凹槽,指尖一按,封泥微陷,竟与槽底纹路严丝合缝。
她退后半步,垂眸,唇角未动,眼底却掠过一道寒光——像刀锋掠过冰面,不留痕迹,却已割开所有虚妄。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金属咬合的钝响。
“咔——嗡……”
穹顶深处,机关转动。
一道铜铸巨柱,裹着锈迹与陈年香灰,缓缓自上方降下——柱身刻满雷纹,顶端悬着九枚青铜铃,每摇一下,都似有雷在云中滚过。
九鼎会首脑仰头大笑,笑声震得烛火狂跳:“成了!龙脉锁启,雷淬符——苏家丫头,你爹当年没走完的路,今日你替他走到底!”
他踏前一步,火把高举,焰光照亮他眼中癫狂的光:“引雷!”
苏锦瑟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被火映得通红,半边沉在暗里,看不清表情。
她微微侧身,左手悄然探向腰间皮影匣——那里,一枚青铜符胚正静静躺着,冷硬如骨。
而右手,却缓缓抬起,似要扶额,似要遮光,指尖却在无人注意的刹那,轻轻拂过顾夜白棺侧一道隐秘凹槽。
就在她指尖离槽尚有半寸之时——
脚下一滑。
不是真滑。
是她自己,将右足鞋底在青砖湿痕上,轻轻一旋。
身子一歪,裙裾扬起,整个人向侧后方跌去——
发髻微散,鬓边一缕青丝垂落,遮住了半张脸。
可那双眼睛,却在倒下的瞬间,抬起,直直望向穹顶降下的铜柱。
瞳孔深处,没有惊惶,没有失措。
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残酷的清明。
像猎手终于看见陷阱合拢前,最后一道缝隙。
地窖里,空气骤然凝滞。
铜柱降下的嗡鸣尚未散尽,穹顶裂隙间已浮起一层青白电光——如蛇游走,似龙吐信,噼啪作响的静电舔舐着每个饶汗毛。
火把焰心猛地一缩,变成幽蓝一点,映得众人脸上青灰交错,恍若鬼域初开。
苏锦瑟倒得极巧——裙摆扫过青砖湿痕,右足旋转时压碎了三粒磷粉混松脂的暗子,滑腻微响,几不可闻。
她侧身跌落,发丝垂落遮眼,可那双瞳却在倾覆刹那钉死穹顶:雷纹铜柱底端距祭坛仅三尺,引震钉已全数松动,地脉震频正攀至临界——再迟半息,便是万劫不复的塌陷;早半息,则机关未启,雷势难聚。
她赌的,从来不是运气。
是九鼎会三十年来刻进骨子里的执念:苏氏兵符,非真不取;非跪不接;非雷淬不认。
所以她让父亲的影子跪着,让伪符发烫,让哭声撕开人心最软的缝隙——而此刻,她指尖离顾夜白棺侧凹槽只差半寸,却倏然收力,任身体坠向地面。
“符!”
一声嘶吼炸开。
九鼎会首脑双目赤红,火把脱手,人如离弦之箭扑向祭坛——他不信苏家余孽敢造假,更不敢信自己等了半生的“命印证”,会毁于一个跌倒的女子手中!
靴底踏碎青砖,溅起碎屑。
可就在他左脚踩上祭坛边缘那一瞬——
“嗤。”
一声轻响,细如针尖刺破油纸。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猛栽,双臂本能前伸,五指张开,直抓向那枚静静躺在凹槽边沿、正微微泛出青烟的伪符!
指尖将触未触。
轰——!!!
一道惨白雷光自穹顶裂隙劈落,不偏不倚,贯入铜柱顶端九铃中央!
雷声未至,焦臭已起。
铜柱通体暴亮,雷纹灼灼如火,电流顺着锈蚀沟壑奔涌而下,瞬间缠上首脑高举的手臂——皮肉翻卷,黑烟腾起,指甲崩飞,眼珠爆裂成两粒墨点,连惨叫都只迸出半身“呃——”,便僵立原地,如一尊被火焚尽魂魄的焦尸。
伪符在雷光扫过的刹那燃起幽蓝火焰,磷粉遇高温爆燃,三息之间化为齑粉,连灰都不曾留下。
“铛——!!!”
一声金铁哀鸣自地底炸开,仿佛整座山峦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阴阳祭坛四角石兽眼中血光齐灭,地面骤然倾斜!
青砖翻卷,地缝狂张,毒窖入口处铁闸轰然砸落,活祭室穹顶坍塌,巨石滚落如雨——而所有退路,尽数闭合。
地宫深处,警铃凄厉长鸣,一声叠一声,像三十个孩子同时被掐住喉咙,在黑暗里反复窒息。
苏锦瑟单膝跪在倾斜的地面上,发丝凌乱,指尖沾着灰与血,却稳稳撑住身体。
她没看焦尸,没看崩塌,只抬眸望向顾夜白。
他仍静立原地,玄铁棺盖不知何时已悄然合拢,棺身幽光尽敛,唯有一道极淡的霜痕,自他按在棺盖上的左手蔓延至指节——那是孤辰剑气反噬的余韵,也是他替她承下雷煞三分的代价。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硫磺、还迎…一丝极淡的、混在尘土里的甜腥气。
那是三十个孩子被锁在毒窖前,哭不出声时咬破舌尖的味道。
鱼叟伏在阶下,咳出一口黑血,却从怀中摸出一卷油布裹紧的册子,手指颤抖,却稳稳递向她。
苏锦瑟伸手去接。
指尖相触刹那,地窖外,第一声惊雷碾过云层。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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