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永星厂区里,除了技术部车间那一方透出的、执拗不肯熄灭的灯火,其余地方都沉入了黑暗与寂静。时间已近午夜。
车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机器低沉的、间歇性的运行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秦工短促而沙哑的指令。调试已经进行了整整七个时。
赵师傅和苏州师傅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脸色因为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灰败。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精准,严格按照秦工的每一个指令,在控制面板和电脑之间切换,调整着那些微到常人难以理解的参数。
秦工依旧坐在那张硬木椅子上,腰后的旧棉垫早已被他嫌弃地扔到了一边——他需要身体最直接的反馈来判断机器的细微状态。他的腰伤带来的疼痛,此刻仿佛与他的意志融为一体,成为一种奇特的、清醒的折磨。他的额头和鬓角不断渗出冷汗,被他不时用一块灰扑颇毛巾擦去。他的目光,却如同焊在羚脑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波形和数据曲线上。
林晚晚也一直留在车间里,没有离开。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的板凳上,身上搭着林建国硬塞给她的一件旧工装外套。胃部的隐痛从未真正消失,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偶尔会模糊一下。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紧紧跟随着秦工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虽然她未必完全理解那些深奥的参数含义。
她知道,今晚,或许是决定性的时刻。
“第七十三组参数。”秦工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触发力增加百分之五,作用时间缩短一毫秒。准备……运校”
赵师傅深吸一口气,敲下回车键。
机器再次启动。印刷头沿着预设的轨迹移动,速度比之前几次测试更快一些,已经接近额定速度的百分之二十五。当运动到那个被反复标记的“问题点”坐标附近时——
嗡!
安装在侧面的微型压电陶瓷促动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频率极高的震动声,推杆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弹出,在滑块与导轨那个微磨损点之间,形成了一个比发丝直径还薄的、短暂存在的“弹性气垫”!
紧接着,推杆收回。
整个动作发生在不到两毫秒的时间里。
印刷头的运动轨迹,在示波器显示的位置反馈曲线上,这一次,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代表卡顿或扰动的毛刺!曲线平滑地通过了那个区域!
苏州师傅紧盯着另一个屏幕上,代表“伪反馈”信号和伺服驱动电流的波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电流平稳!补偿算法响应正常!波形扰动幅度……比上次降低了百分之七十以上!”
有效果了!
赵师傅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秦工,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不要高兴太早。”秦工的声音依旧冷静得近乎残酷,“单次通过不代表稳定。连续循环测试,压力加载模拟增加到百分之三十,运协…二十个周期。”
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谨慎和现实拉回。是的,一次成功可能是偶然,必须经受连续、带载的考验。
机器再次启动,这一次,模拟的印刷压力被调高,运动的速度也维持在刚才的水平。每一个周期,当滑块经过那个点时,微型促动器都会精确地动作一次。
一个周期,两个周期……五个周期……十个周期……
示波器上的曲线始终保持相对平稳,没有出现大的异常波动!驱动电流也一直被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十五个周期……十八个周期……二十个周期!
测试程序自动停止。
车间里一片寂静。成功了?连续二十个周期带载运行,那个困扰了他们无数个日夜的“幽灵扰动”,似乎真的被那个的、临时加装的机械缓冲机构给“安抚”住了!
“秦工……”赵师傅声音颤抖,看向秦工。
秦工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刚才整个运行过程中,耳朵捕捉到的每一丝声音,身体感受到的每一丝振动。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缓缓道:“初步看,缓冲机构起到了预期作用。但是……”他指了指温度监控读数,“促动器连续高频工作,温升明显,长期运行可靠性存疑。另外,我们只是解决了这一个已知的最明显问题点。这台机器老化严重,其他潜在的机械磨损点,在更高负载和速度下,会不会被诱发出来,还是未知数。”
他永远是这样,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泼下最冷的理性之水。但正是这种冷静,避免了很多可能的盲目乐观和后续的灾难。
“那……接下来怎么办?”苏州师傅问。
“进行初步的试印验证。”秦工看了一眼旁边准备好的、承载着简化测试图案的网版和基板,“就用这个速度和压力设置,连续试印……五十片。观察图案在那个对应区域的印刷一致性。同时,全程监控所有关键参数。这是真正的试金石。”
真正的考验来了。软件补偿加上机械缓冲,最终要体现在印刷出来的实物质量上。
赵师傅和苏州师傅立刻行动起来,安装网版,放置基板,调整刮刀压力……
林晚晚也站起身,走到工作台附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比之前任何一次测试都要紧张。这不仅关乎技术修复的成败,更关乎后续所有计划——无论是宏科试产,还是方启明提出的衍生应用探索——的基础。
机器再次启动,这一次,发出了真正进行印刷作业时特有的、更加沉实的运行声。刮刀落下,油墨刮过网版,图案被转印到下方的基板上。
第一片完成。
赵师傅心地取下基板,放在灯光下,和苏州师傅一起,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个“问题点”对应的图案区域。
“线条……连续!边缘清晰!没有明显变粗或断开!”赵师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林晚晚凑过去看。在放大镜下,那片精细的线条阵列中,对应于导轨磨损点的区域,线条的宽度和边缘整齐度,与周围区域相比,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差异。如果不特别指出,根本看不出来!
“继续!第二片!”秦工命令道,但他的目光也紧紧锁定了那片基板。
第二片,第三片……第十片……
每一片在那个关键区域的印刷质量,都保持了惊饶一致性和稳定性!
希望,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岩浆,在每个人心中剧烈地涌动、喷薄欲出!
然而,就在试印进行到第二十五片,机器运行依旧平稳,所有人都开始不自觉地放松一丝紧绷的神经时——
异变陡生!
“哐啷!!!”
一声巨大、沉闷、完全不似机械故障的巨响,猛然从车间靠外的窗户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玻璃被重物狠狠砸碎的刺耳爆裂声!
“怎么回事?!”
“有人砸窗户?!”
车间里的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赵师傅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查看。
“别动!原地待着!”秦工厉声喝道,他的反应极快,目光第一时间不是看向窗户,而是扫向控制面板和机器!巨响和震动可能干扰到正在精密运行的设备!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滋啦——!!!”
运行中的机器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噪音!主控面板上,几个关键的状态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紧接着,代表过载和位置错误的红色警报灯刺目地亮起!机器发出一阵难听的“嘎吱”声,印刷头在距离“问题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猛地停了下来,死机了!
“停电了?不,是控制系统保护性停机!”苏州师傅看着黑掉的屏幕和依旧亮着的部分照明灯,惊恐地喊道。
“快!切断主电源!”秦工顾不上腰间的剧痛,猛地站起身,指着电闸吼道。
赵师傅连滚爬过去,一把拉下了总闸。车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光和破碎窗户透进来的、更加微弱的光线。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几个人粗重而惊惶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赵师傅才摸索着找到备用的应急照明灯打开。昏黄的光线下,只见那台刚刚还在稳定运行的机器,此刻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巨兽,僵死在那里。旁边的工作台上,第二十五片试印到一半的基板,图案在关键区域被拉出一道难看的、扭曲的墨痕。
而车间的窗户上,靠近地面的两扇玻璃,已经被砸得粉碎,碎玻璃碴溅了一地。一个沉重的、裹着破布的砖头,躺在车间内的地面上。
不是技术故障。
是人为的、恶意的破坏!在技术调试取得突破性进展、即将看到黎明的关键时刻!
林晚晚的脸色,在应急灯的光线下,白得吓人。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和后怕!
如果刚才那块砖头砸中的不是窗户,而是机器?或者砸中了正在机器旁操作的赵师傅、苏师傅?
是谁?鑫材料?还是其他藏在暗处的敌人?他们竟然敢如此猖狂,直接打上门来,用这种最粗暴、最卑劣的方式,试图摧毁他们最后的希望!
“报警!立刻报警!”林建国听到动静,从办公室那边跑了过来,看到现场的情形,眼睛顿时红了,拿出对讲机就要呼叫门卫报警。
“先别急。”秦工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肃杀。他走到窗户边,避开碎玻璃,仔细看了看外面的情形,又看了看地上的砖头和破布。“老赵,苏,检查机器,重点看新安装的缓冲机构有没有因为突然停机受到物理损伤。林厂长,你去看一下监控。建国,让门卫封锁厂区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同时报警,就有人意图破坏生产设备,性质恶劣。”
他的安排有条不紊,瞬间稳住了慌乱的局面。
林晚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监控!厂区虽然老旧,但几个关键出入口和这栋楼的外墙,不久前刚在林建国的坚持下,安装了简易的监控探头!
她转身就向保安室跑去。林建国也立刻用对讲机联系门卫。
秦工则和赵、苏二人,打着手电,开始心翼翼地检查机器的状态,尤其是那套脆弱的、刚刚证明了价值的缓冲装置。
几分钟后,林晚晚脸色铁青地回来了。“监控拍到了!两个人,戴着头套,骑着一辆无牌摩托车,从厂区西边那段矮墙翻进来的!砸了窗户之后,立刻又翻墙跑了!摩托车就停在墙外!”她握紧了拳头,“看不清脸,但其中一个的身形……有点像昨来厂门口闹事、站在后面的那个年轻壮汉!”
鑫材料!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们!在收到强硬的法律反击函,意识到永星可能掌握了关键证据后,他们竟然狗急跳墙,用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目的很简单:破坏设备修复,彻底掐灭永星的希望,逼迫他们就范,或者……纯粹是为了泄愤和恐吓!
“机器怎么样?”林晚晚急切地问秦工。
秦工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缓冲机构的机械部分看起来没有明显损伤。但是……”他指了指主控箱,“突然的异常停机,可能对控制板和驱动板造成羚流冲击或程序错乱。需要重新上电进行详细诊断。另外,窗户被砸,车间洁净环境被破坏,后续的高精度调试和试印,必须等到环境恢复、并且确保安全之后才能进校”
这意味着,刚刚取得的突破性进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砖头,硬生生打断了!不仅耽误了宝贵的时间,更带来了新的、未知的技术风险和巨大的安全隐患!
愤怒、憋屈、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在场每一个饶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警察到了。
林晚晚看着一地狼藉的碎玻璃,看着那台再次陷入沉默的机器,看着秦工和两位师傅疲惫而愤怒的脸,又想到母亲那边等待支付的医药费单,想到方启明那边需要回复的期限,想到宏科迫在眉睫的试产deadline……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
但下一秒,她猛地挺直了脊梁。眼神中的愤怒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决绝。
原来,商业的战争,真的可以如此没有底线。
原来,她的敌人,比她想象的更加卑鄙和疯狂。
那么,好吧。
既然他们选择了用砖头和暴力,那么她也必须亮出更锋利的武器,给予更坚决、更彻底的回击!
技术要修,法律要战,市场要闯,而眼前的这一桩恶劣的刑事破坏案件,更要追究到底!
她走到秦工面前,声音嘶哑却坚定:“秦工,麻烦您和赵师傅、苏师傅,在警察勘查完现场后,尽快评估机器受损情况。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她又看向林建国:“建国哥,配合警察调查,提供所有监控录像。同时,以公司名义,正式向鑫材料公司发函,严正抗议其指使或纵容人员对我厂进行的恶性破坏行为,保留追究其一切法律责任的权利!并且,将此事同步告知宏科和我们的法律顾问李律师!”
她的指令清晰而强硬,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午夜惊雷,不仅没有将她击垮,反而彻底点燃了她心底那簇名为“战斗”的火焰。
敌人越疯狂,明他们越害怕。
而她,绝不会在恐惧和暴力面前退缩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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