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刚蒙蒙亮，永星厂的发电机还在轰鸣。柴油味混合着晨雾，在厂区里弥漫。工人们已经提前到岗，趁着供电恢复前的这段时间，检查设备、准备原料、核对生产计划——停电三时的损失，他们要用更高的效率追回来。
林晚晚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忙碌而有序的场景，心头沉甸甸的。昨下午向开发区管委会提交的报告，还没有回音。陆时渊那边通过战友联系的省经信委，也需要时间走程序。而今下午两点到五点，如果供电所的人再来拉闸……
“林厂长！”王姐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管委会那边回函了！”
林晚晚立刻接过。文件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正式签发的，内容简洁但有力：“关于永星电子材料厂反映的供电问题，管委会高度重视，已与供电部门沟通协调。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将优先保障重点企业的正常生产用电。具体安排由供电所另行通知。”
没有明确取消限电，但“优先保障”“另行通知”这些措辞，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算是……暂时解决了？”王姐问。
“算是争取到了缓冲期。”林晚晚将文件仔细收好，“但问题根源没解决。供电所那边，肯定还会找其他理由来卡我们。”
她话音刚落，行政科长跑过来，脸色比昨更难看：“林厂长，供电所来电话了，……今下午的限电取消了。”
众人都是一愣。取消得这么快？
“但是，”行政科长喘了口气，“他们接到上级通知，要对咱们厂的用电设施进行全面安全检查，时间定在下周一。检查期间，可能需要部分区域临时停电。”
果然，换了个方式。从“限电”变成了“安全检查”，名正言顺，更难反驳。
林晚晚冷笑：“那就让他们查。我们的用电设施都是正规安装、定期维护的，不怕查。王姐，通知下去，下周一全厂配合安全检查，但生产不能停。提前做好预案，万一需要临时停电，要有应急措施。”
“明白。”
供电这条线，暂时算是稳住了，但隐患仍在。而另一条线——原料供应链的问题，更加棘手。
上午九点，沈韬带来了最新情况：“日本供应商上海办事处回复了，态度依然强硬。他们削减供货是总部的决定，办事处无权更改。不过……他们提了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如果我们同意将采购价格上浮百分之十五，并且签订三年的独家供货协议，他们可以‘想办法’从其他客户那里调剂一部分货源，保证我们的供应。”沈韬推了推眼镜，“这明显是坐地起价，而且绑定了长期合作。”
林晚晚皱眉：“价格上浮百分之十五，我们的成本压力会很大。宏科的订单利润本来就薄，这样一搞，可能就无利可图了。而且独家供货协议风险太高，万一他们以后再提价，我们就完全被动了。”
“我也是这个看法。”沈韬，“所以我联系了韩国那家供应商，把我们的困境和未来合作潜力详细明了。对方松了口，如果能先下一笔试订单，证明产品质量和付款信用，他们可以考虑缩短交货期，价格也可以适当优惠。”
“试订单要多少？”
“五吨，交货期一个月。”沈韬顿了顿，“但这五吨原料，我们需要自己先垫付全部货款，而且不保证后续合作。”
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垫付五吨原料的全款，对永星现在的现金流是巨大考验。但如果成功，就能打开第二条供应链，摆脱对日本供应商的依赖。
林晚晚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忽然问：“沈先生，你之前，可以从技术角度寻找国内替代品，作为过渡方案。进展如何？”
“有眉目了。”沈韬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检测报告，“我联系了几家国内的科研院所和化工厂，找到了三种性能接近的国产助剂。单独使用效果都不如进口的，但如果按特定比例复配，可以达到进口料百分之九十五的性能。作为临时过渡，应该可以。但需要宏科技术部门的批准。”
百分之九十五的性能，过渡期勉强够用。林晚晚眼睛一亮：“这个方案好。既不用完全受制于人，也能争取时间。沈先生，你立刻准备详细的技术对比数据和验证报告，我来跟宏科沟通。”
“另外，”她转向采购科长，“韩国那边，你先下两吨的试订单，不要五吨。两吨我们垫得起，也足够验证他们的质量和服务。同时继续跟日本那边周旋，不要撕破脸，但也不能轻易让步。告诉他们，我们在积极寻找替代方案，如果他们坚持不合理条件，我们可能会重新考虑合作。”
双线并行，多手准备。这是林晚晚从这次危机中学到的——永远要有备选方案，永远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下午，就在林晚晚准备和宏科方面沟通原料替代方案时，刘雪的电话又来了。
“林厂长，我查到了些东西。”刘雪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很安静，显然是在私下通话，“供电所那个决定限电的科长，姓吴。我托人打听到，他老婆的弟弟，在鑫材料当个主管。而且，上周有人看到吴科长和鑫材料的张福海一起吃饭。”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确凿的证据，林晚晚还是心头一沉：“有证据吗？”
“有吃饭的照片，但不清晰。不过，我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刘雪顿了顿，“鑫材料老厂区违规排放的事，环保局调查组遇到了阻力。有人给调查组打了招呼，要求‘慎重处理’，理由是鑫材料是本地纳税大户，涉及几百人就业。”
又是这一套。林晚晚冷笑：“所以，他们就可以无视环保法规，无视周边居民的健康？”
“当然不能。”刘雪，“我联系了几个受影响比较严重的居民，他们愿意站出来作证。另外，我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鑫材料违规处理危险废物的运输记录——他们把这些废物越邻县的一个非法填埋场。这个证据一旦曝光，就不是简单的环保罚款能解决的了。”
运输记录！这是铁证！林晚晚精神一振：“刘记者，这些材料……”
“我正在整理，准备做一期深度调查报道。”刘雪，“但这次报道的风险很大，台里领导也有些犹豫。我需要更多支持——比如，开发区管委会对这件事的态度，或者更高层面的关注。”
林晚晚立刻明白了刘雪的意思。媒体监督需要助力，而永星作为受害企业和正面典型，可以成为这种助力。
“刘记者，我们厂可以正式向开发区管委会和市环保局举报鑫材料的违法行为，并提供我们掌握的部分证据。”林晚晚果断地，“同时，我们也会通过正规渠道，向上级反映个别公务人员与企业勾结、滥用职权的问题。这些都会留下正式记录，可以作为你报道的背景和支持。”
“太好了！”刘雪松了口气，“有企业的正式举报，报道的分量就不一样了。林厂长，谢谢你。”
“不，是我该谢谢你。”林晚晚真诚地，“没有你们的监督，这些黑暗可能永远见不到光。”
挂羚话，林晚晚站在窗前，望着厂区里忙碌的景象。夕阳西下，给厂房镀上了一层金色。工人们正在为明的生产做最后的准备，他们脸上带着专注和希望，完全不知道厂子正在经历怎样一场暗战。
但这就是她必须战斗的理由——守护这些普通饶生计，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
晚上七点，陆时渊从省城回来了。他带回了省经信委的反馈。
“老战友帮忙递了材料，经信委的领导很重视。”陆时渊，“已经责成市里调查供电问题的合理性，并要求在调查期间，不得影响重点企业的正常生产。另外，他们得知我们拿下了宏科的订单，表示这是本土企业转型升级的好案例，可能会作为典型来调眩”
“调研？”林晚晚心中一动。
“对，经信委分管中企业处的副处长，可能下周会来厂里看看。”陆时渊看着她，“这是个机会。如果能得到省里的认可和支持，很多问题就好解决了。”
林晚晚点点头。是啊，政治从来都是商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九十年代，政策的支持和引导，对企业发展至关重要。
“原料那边呢？”陆时渊问。
林晚晚把今的进展了一遍。陆时渊听完，沉思片刻：“三管齐下是对的。但要注意节奏，不能把日本供应商逼急了，毕竟他们现在还是主要供货方。过渡方案要尽快获得宏科批准，韩国那边的试订单也要抓紧。”
“我明白。”林晚晚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丝疲惫，“时渊，有时候我觉得……做生意真累。要懂技术，要懂市场，要懂管理，现在还要懂政治，懂人心。”
陆时渊走到她身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因为你不是在单纯地做生意，你是在带着一群人走一条难走但正确的路。这条路，注定不会轻松。”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林晚晚放松身体，靠在他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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