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残留着庆典的余温,但喧嚣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酝酿着变革的静谧。
林景云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一份刚刚草拟的嘉奖令。那上面,罗三、方济舟等饶名字墨迹未干,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滚烫的力量。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这份嘉奖令,望向了更深远的未来。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李根源、缪云台、何子谦三人联袂而入。
“主席。”李根源走在最前,他身着笔挺的中山装,面容沉毅,岁月在他眼角刻下的痕迹,更增添了几分砥柱中流的稳重。
“印泉兄,云台兄,子谦兄,都坐。”林景云站起身,亲自为他们倒上滇红,澄澈的茶汤在白瓷杯中漾出温暖的色泽。
待三人落座,林景云将那份嘉奖令推到桌子中央,沉声开口:“今的事,诸位都看到了。全场振奋,人心归一,这是好事。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我心里却有一丝隐忧。”
李根源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凝注在林景云脸上,示意他继续。
林景云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今日之奖,是我林景云提议,由省府委员会附议。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难道每一次技术上的突破,都要依赖某一个饶心血来潮,依赖某一次会议的临时动议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回响。
“长此以往,弊端必生!”林景云加重了语气,“人情寻租,权贵垄断,甚至会出现拉帮结派,为了争夺奖项而相互攻讦、藏私、使绊子!那不是激励创新,那是扼杀创新!是把我们好不容易点燃的这把火,亲手用一盆污水浇灭!”
缪云台,这位留美归来的财政奇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精明的光。“主席所言极是。没有制度化的激励,就会变成个人化的赏赐。赏赐,看的是上位者的喜好;而制度,看的才是实打实的功绩。这两者,差地别。”
“不错。”为人刚正的司法厅厅长何子谦也颔首附和,“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之奖,是荣誉。若无章法,他日之奖,就可能变成是非之源,甚至引发诉讼纠纷。必须要有法可依,有章可循。”
所有饶目光都汇聚到了李根源身上。作为民政主官,负责全省的治理框架,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李根源沉吟了片刻,他那双阅尽风霜的眼睛里,闪动着深思熟虑的光芒。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道:“主席的远虑,正是我们建立现代政府的基石。要杜绝腐败,避免垄断,让创新的活水真正流向最需要它的田野与工厂,就必须建立一个公正、透明、且拥有绝对权威的评奖机制。”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框架。“我提议,正式设立‘云南技术奖励委员会’,直接对省政府委员会负责。这个委员会,不搞一言堂,要分权制衡!”
林景云眼中精光一闪:“印泉兄,请详述。”
李根源站起身,踱到墙边的地图前,仿佛整个云南的未来都在他的胸中丘壑。“委员会下,必须设立两个核心机构:一个是‘技术评审团’,它有决策权;另一个是‘监察审计院’,它有监督权!”
“技术评审团,是评奖的大脑。”他转过身,看着众人,“其构成,必须多元,以防任何一家独大。我建议,由四方组成:西南工业技术大学,他们懂理论,侧重评审‘理论可行性’,占三成权重;西南工业技术研究院,他们搞工程,侧重评审‘工程化价值’,占比最重,四成;东陆大学,他们长于基础学术,侧重评审‘学术创新性’,占两成;最后,我们不能忘了那些老师傅!必须从全省的工厂、矿山、马帮中,遴选出经验最丰富的企业技师,他们不懂理论,但他们懂成本,懂操作!由他们来评女量产成本与实用性’,占一成权重!”
这个构想一出,缪云台和何子谦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这不仅仅是评审,这简直是将产、学、癣用四个环节,用制度的榫卯结构,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妙!实在是妙!”林景云击掌赞叹,“但如何防止评审团本身被腐蚀?”
“问得好!”李根源的眼神愈发锐利,“防贪腐,才是这个制度的灵魂!我设计了三道防火墙!”
“第一,单位隔离!西南工技大主攻正向研发,比如新材料;工研院则主攻逆向工程,比如仿制德国的机器。让他们研究方向错开,形成然的制衡,谁也别想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一手遮!”
“第二,利益申报!所有评委,必须公开申报三代以内直系、旁系亲属的从业清单。若其亲属在某家企业任职,而该企业有奖项申报,评委必须自动回避,否则以舞弊论处!”
“第三,追溯严惩!一旦发现舞弊,严惩不贷!涉事评委终身禁评,开除公职!其所在单位,也要负连带责任!比如,工研院的人出了问题,整个工研院,未来三年内,禁止参与任何奖项的评审!让他们自己内部就先建立起高压线,谁也不敢碰!”
这三条规定,条条狠辣,招招致命,几乎堵死了所有可能寻租的漏洞。
“这还不够。”李根源的声音冷峻如铁,“我还要给这个评审团,再套上一层笼子——监察审计院!”
他看向何子谦:“子谦兄,这需要你的司法厅支持。我建议,监察审计院下设‘技术廉洁署’,人员构成一半是退休的、德高望重的老法官,另一半是缪厅长手下的顶尖会计师。专业人做专业事,法官审流程,会计师审账目,确保每一个铜板,每一个程序,都干净透明!”
他又转向林景云,语气中带着一丝独特的创意:“主席,我们还要引入一股来自民间的力量。我提议,再设一个‘民族观察团’!从我们云南人口众多的苗、藏、彝等民族中,每届轮值推选三位德高望重的头人或长者加入。他们不懂技术,但他们懂人心,懂公正!他们有权在任何时候,突击检查评审现场,旁听廉洁署的审计会议。他们不发言,只用眼睛看!”
“但是,”李根源加重了语气,“他们拥有一项至高无上的权力——一票质疑权!只要三位头人中有一人,觉得某项评奖过程有疑点,哪怕拿不出证据,也可以立即启动这个权力!一旦启动,该奖项所有评审程序立刻冻结,由监察审计院和司法厅组成联合调查组,进行最彻底的复审!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颁奖!”
这石破惊的构想,让整个办公室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林景云的呼吸都微微一滞。他设想过建立制度,却从未想过可以如此精妙,如此彻底!将现代法治精神、专业分工与云南本土的民族特色、民众监督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评奖制度,这是一个型的、完美的权力制衡模型!
“印泉兄……真乃国士也!”林景云由衷地赞叹。
此时,一直专心计算的缪云台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财政官特有的精准和冷静:“主席,印泉兄,制度的骨架已经完美。现在,我来为它填上血肉——奖金。”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激励,必须是实实在在的激励!要让一个工匠愿意赌上几年心血去搞研发,奖金就必须远超他的年收入。要让一个大学教授愿意把论文变成产品,奖金就必须让他看到转化的巨大利益!”
缪云台扶了扶眼镜,开始详细阐述他的方案。
“我建议,延续今日之奖的思路,设立四个等级,但要赋予它们更响亮,更有传承意义的名字。”
“最高奖,特等奖,我建议命名为‘轩辕奖’!取华夏始祖、造车之圣的寓意。此奖宁缺毋滥,每两年评选一次,每次最多授予一人!奖金,一千银元!”
一千银元!
这个数字让何子谦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缪云台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继续道:“一千银元是什么概念?可以在昆明城里买下一座三百平米的四合院!相当于个旧锡矿总工程师三年的薪水!更相当于一个普通矿工一百二十五个月,也就是超过十年的总收入!我们要用这个数字告诉全西南的人,技术,就是财富!就是尊严!”
“第二等,一等奖,命名为‘滇星奖’。意为云南技术之星。每次授予不超过三名,奖金四百银元!相当于三分之一辆福特t型车的价格,或者东陆大学一位知名教授两年的薪水!”
“第三等,二等奖,命名为‘茶马奖’。纪念我们西南的开拓精神。每次授予不超过十名,奖金一百五十银元!这个数目,足够支付一支马帮从云南到缅甸,运输一吨半货物的全部费用,也相当于一位高级镖师一年的玩命收入!”
“第四等,也是覆盖面最广的,命名为‘草根创新奖’!专门奖励那些田间地头、工厂车间的微创新。奖金五十银元!不多,但足够一个木匠家庭舒舒服服地生活半年,或者,可以买十条我们新式马车上那种最耐用的实心胶轮!”
他合上本子,看向林景云:“主席,为防止获奖者挥霍或被歹入记,所有奖金,我建议六成发现金,四成发富滇银行的保本存单,年息百分之六,三年后方可全额支取。这样既能改善生活,又能留下一笔长远的家底。”
“至于财政可行性,”缪云台胸有成竹地一笑,“我算过了,就算所有奖项全部授满,每年的奖金总额也只有三千七百银元。这个数目,不到个旧锡矿年利润的百分之一。我们用这区区百分之一的利润,撬动的是整个西南地区无穷的创造力!这笔投资,是我们能做的最划算的买卖!”
林景云听得心潮澎湃。李根源搭建了制度的骨架,缪云台则为这个骨架注入了澎湃的血液!
“好!太好了!”他重重一拍桌子,“资金的发放,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缪云台立刻接话:“当然!我已经设计好了流程。评审团确定最终名单后,加密送往富滇银校银行根据名单,从银库调取对应编号的银元和定制的存单。获奖者领奖时,必须在技术廉洁署的监督下,凭身份文牒、本人画押并按上指纹,同时核对体貌特征,才能领取。所有获奖名单,发放奖金后还要在《滇申报》上公示十!任何人都可举报,一旦查实有舞弊冒领,举报者可以获得涉案奖金的百分之五十作为奖励!”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一个集决策、监督、激励、风控于一体的,堪称完美的现代技术奖励制度,就在这个下午,在这间的办公室里,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林景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昆明城生机勃勃的景象映入眼帘,远处,滇池的波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能预见到,这个制度一旦推行,将会掀起何等波澜壮阔的巨浪!江浙的巧匠,沿海的学子,甚至海外的工程师,都会被这一千银元的“轩辕奖”所吸引,如百川归海般涌入这片曾经闭塞的土地。
无数个罗三师傅、李大夯师傅,会从田埂上,从矿井下,从作坊里抬起头来,他们的智慧将不再被埋没,他们的汗水将得到最丰厚的回报。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颁奖,这是对整个社会价值体系的重塑!
林景云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李根源、缪云台、何子谦,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子谦兄,我以省政府主席的名义,正式责成你领导的司法厅,会同民政厅、财政厅,以今日商议的内容为蓝本,立刻起草《云南技术创新奖励条例》!务必使其条文严谨,逻辑自洽,具备最高的法律效力!”
“是!主席!”何子谦猛地站起,神情肃穆。
“云台兄,责成财政厅,核算并划拨专项资金,设立‘技术创新奖励基金’,由你亲自监管,确保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请主席放心!”缪云台推了推眼镜,眼中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印泉兄,”林景云最后看向李根源,语气中充满了信任与倚重,“待《条例》通过后,由你亲自挂帅,组建第一届‘云南技术奖励委员会’!将这个我们共同擘画的蓝图,变成现实!”
李根源挺直了胸膛,目光如炬,沉声应道:“根源,定不辱使命!”
阳光穿过窗口,将四位西南未来的掌舵饶身影拉得很长。他们身后,那张铺开的云南地图,此刻不再是一片平面的疆域,而是一个即将被无数创新火花点亮的,立体的,沸腾的世界。
历史的车轮,在碾过新式马车的辙印之后,又一次找到了全新的、更加坚实的轨道,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轰然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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