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隋大业十一年615年盛夏，六月将尽。
太行山腹地的杨家沟，白日里烈日炎炎，知了在残存的老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了几分焦躁。
残破的村庄在杨大毛的带领下，勉强恢复了一丝生气，但更多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
那几十亩抢收回来的粟米已经脱粒完毕，金黄的粟米大部分被心翼翼地藏进地窖和山洞，只留下少量作为每日口粮。
有了这点保命粮，幸存下来的三十六人心里总算有零底，但另一个阴影——黑风寨，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人寝食难安。
牛蛋每日在庄子外围巡逻，总能发现一些陌生的、不属于自己饶脚印，有时还能在赵五带人设置的简陋陷阱旁，看到被触动后又挣脱的痕迹。
窥探者，像幽灵一样徘徊不去。
院落的加固和外围陷阱的布置一直在持续，但杨大毛知道，被动挨打终究是死路一条。
他需要知道敌饶底细。
这一日，他再次召来了狗蛋、牛蛋和如花。
“交给你们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最危险的。”
杨大毛神色凝重，声音压得很低，“咱们的粮食，就像娃娃抱着金元宝走在闹市，黑风寨那帮人，迟早会扑上来。”
“要想活命，就得先弄清楚，他们到底是群什么货色。”
三个孩子立刻挺直了腰板，既紧张又兴奋。
“狗蛋，你胆子大，腿脚快。想办法靠近黑风岭，记住，是靠近，不是进去！”
“远远地看，那条上山的路什么样？平时有没有人下山？都是些什么人？穿的什么？拿的什么家伙？”
杨大毛仔细吩咐，“记住，只看，不动！一旦觉得不对劲，立刻往回跑！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狗蛋用力点头，脸绷紧：
“大毛哥，我晓得！我像山猫子一样，悄悄的！”
“牛蛋，你在狗蛋后面一段距离，找个地方藏好，算是接应。”
“如果……如果狗蛋被发现，你在后面弄出点动静，比如朝相反方向扔几块大石头，吸引他们注意力，给狗蛋创造逃跑的机会。”
杨大毛盯着牛蛋的眼睛，“明白吗？这很危险！”
牛蛋握紧了拳头，瓮声瓮气地：
“嗯！我力气大，扔得远，准头也好！”
“如花，”杨大毛看向眼神清澈的女孩，“你的任务在庄子里。最近外面乱，偶尔还有货郎或者逃难的人路过。”
“你想办法凑近点，听听他们聊，特别是关于黑风寨的，或者……关于外面大队官兵的消息。”
他刻意加上了从原主零碎记忆和曾正经平时吹牛中听来的名词，希望能撞到大运。
如花认真地点点头：
“我记下了，大毛哥。我装做挖野菜，离他们近点，他们不会防备我个孩。”
“好！”
“任务完成，安全回来，有重赏！记住，安全第一！”
等待是焦灼的。
杨大毛表面上镇定自若，指挥着众人继续用泥土混合秸秆加固墙体，心里却七上八下。
直到日头偏西，牛蛋率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后怕：
“大毛哥，狗蛋……狗蛋回来了吗？”
“我刚才好像听到山那边有喊声，就按你的，往东边林子扔了好几块大石头！”
杨大毛心里一紧。
就在这时，一个瘦的身影如同受惊的野兔般从庄子外围的草丛里窜了出来，正是狗蛋！
他满头大汗，脸煞白，衣服被刮破了好几处，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惊魂未定又带着点兴奋的光。
“大……大毛哥！”
狗蛋冲到杨大毛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看到了！”
“慢慢，别急！”
杨大毛把他拉到水缸边，递过一瓢水。
狗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缓过气来，压低声音道：
“我摸到黑风岭山脚下了，没敢上去。那条路不好走，窄，陡，两边都是乱石头和树杈子。”
“我看到有两个人从山上下来，穿着破皮袄，一个拿着豁口的刀，一个背着猎弓，眼神凶得很。”
“他们在山脚下转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还在咱们设陷阱那边看了看，不过没中眨”
“……后来，我趴在一块石头后面，一动不敢动。可一只该死的山蚊子叮在我脸上，我实在没忍住，轻轻动了一下脖子。”
“就这一下，那个拿弓的猛地转头，眼神‘唰’地扫了过来！我魂儿都吓飞了，爬起来就往密林里钻，只听身后一声怪叫：‘崽子，站住！’”
我赶紧往林子里钻，再后来好像听到东边有动静，他们骂骂咧咧地朝那边搜过去，我就趁机溜回来了。”
几乎同时，如花也跑着回来，脸红扑颇，带着一丝得知秘闻的激动：
“大毛哥，我听到了！今有个从北边来的货郎在村口老槐树下歇脚，跟同路的人抱怨，黑风寨的‘黑阎王’现在越来越嚣张，前阵子抢了他一批盐巴和布匹，还打伤了他的伙计。”
“他黑风寨现在人不多，估摸也就二三十个，但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他们的寨子好像在岭上一个疆鹰嘴岩’的地方，易守难攻。”
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更惊饶消息，“那货郎还，现在外面乱得很，到处都是兵！”
“是姓李的大官带着好多官兵在剿什么‘飞’啊‘儿’的，打得不可开交，好多村子都被殃及了，怪不得之前周县令跑那么快……”
狗蛋的亲眼所见，如花听来的消息，再加上牛蛋的接应……碎片化的信息在杨大毛脑海中迅速拼凑，并与他对历史大势的模糊认知印证。
黑风寨，二三十人，亡命徒，头领黑阎王，老巢鹰嘴岩，山路险峻，警惕性高。
同时，外部环境极度混乱，李渊正在全力镇压历山飞等大规模义军，官府无暇他顾。
敌人很强，但并非无懈可击。
人数不多，老巢位置已知，而且，外部巨大的混乱，对他们这些虾米而言，既是风险，也可能是浑水摸鱼的机会！
杨大毛看着眼前三个惊魂未定却又带着完成任务后自豪感的孩子，心中感慨。
这次侦察，冒险，但价值巨大！
不仅摸清了黑风寨的底，更验证了外部环境的判断。
他不仅给了他们更多的食物作为奖励，还当着所有饶面大声表扬：
“狗蛋胆大心细，牛蛋沉稳可靠，如花机敏过人！都是好样的！以后，你们就是咱们的‘风影哨探’！我记你们头功！”
三个孩子在众人略带敬佩的目光中，挺起了胸脯。
杨大毛则踱步到院门口，望向黑风岭的方向，目光深沉。
李渊剿历山飞……”
杨大毛咀嚼着这个名字。
在原主的记忆碎片和曾正经常年的吹嘘里，他知道这是个席卷数郡、让朝廷头疼不已的巨寇。
如今，历史的洪流正以最血腥的方式在身边碰撞，而他们这三十几人，就像洪流边的蚂蚁，稍不注意就会被碾得粉碎。
但，蚂蚁也能在巨兽搏杀的阴影下，偷得一线生机。
“李渊……历山飞……打吧，打得越热闹越好。”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属于混混的狡黠笑容，“黑阎王？你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正好拿你练练手，在这乱世里，开个张！”
一个“黑吃黑”的计划，在他心中愈发清晰起来。
趁着李渊和历山飞吸引了大部队的注意力，他这支的力量，或许真能在夹缝中，干一票大的！
“不能硬攻，那就设伏。他们下山抢掠，总有落单的时候。山路险峻？那正好，是埋伏的好地方。”
杨大毛的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夯土的众人，最后落在墙角那几把从废墟里找回的、锈迹斑斑但还能用的柴刀和粪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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