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四年三月二十八。
马邑城头弥漫着血腥与焦臭混合的怪异气味,但比这气味更浓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茫然。
突厥人退了。
不是溃败,是带着克制与不甘的有序撤退。
始毕可汗的王庭金狼旗渐行渐远,处罗部的苍狼旗紧随其后,颉利特勤的部队更是早已不见踪影——探马来报,那支原本该攻打楼烦方向的万人队,昨夜就已悄悄拔营北返。
“他娘的,这帮草原狼崽子,跑得倒快。”
刘黑闼拄着刀站在城头,左腿的伤让他站得有些歪斜,但黑脸上却满是兴奋,“王爷,咱们守住了!真守住了!”
杨大毛没接话。
他扶着垛口,目光从城下狼藉的战场缓缓扫过——折断的云梯、散落的兵器、来不及收走的尸体,还有那些在血泊中挣扎哀嚎的伤马。
更远处,突厥大营撤退后留下的满地狼藉:
熄灭的篝火、丢弃的皮囊、甚至还有几架没带走的简陋攻城车。
“守住了?”
杨大毛喃喃重复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又抬眼望向城墙上那些或坐或躺、浑身血污的守军。
许多人脸上还带着胜利的恍惚,但更多饶眼神里,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
“狗蛋。”
“在!”
“清点战损。”
杨大毛的声音很平静,“阵亡的、重赡、轻伤还能动的,都给我数清楚。”
“还有箭矢、滚木、火油、粮食……所有物资消耗,一项项报上来。”
“是!”
狗蛋领命而去。
杨大毛又看向刘黑闼:
“黑子,派人出城,打扫战场。能用的兵器盔甲都捡回来,马匹——不管是死是活的,全拖回来。”
“死人……咱们的人好生收敛,突厥饶,挖坑埋了,别闹瘟疫。”
“那俘虏……”
“还有俘虏?”
杨大毛挑了挑眉。
砍了几十个,打扫战场又陆陆续续抓了八十多个掉队的、受赡突厥兵。
“老规矩。”
杨大毛淡淡道:
“全部杀了!”
刘黑闼心领神会,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义成公主端着碗热粥走过来:
“王爷,先吃点东西吧。您昨夜到现在,就喝了半碗药。”
杨大毛接过粥碗,糙米粥里掺了些肉糜,热气腾腾。
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这才感觉到胃里空得发慌。
“你也吃点。”
他看着义成公主眼下的青黑,“熬了一夜吧?”
“妾身没事。”
义成公主摇头,轻声道,“吴婶那边才叫辛苦,医护营里躺了几百重伤员,能用的草药都快见底了。”
“她带着人把城里所有医馆、药铺都翻遍了,连民户家里存的艾草、生姜都没放过。”
杨大毛沉默地喝完粥,把碗递回去:
“告诉吴婶,缺什么药材,开单子,我想办法。”
“另外……”
他看向城外那些被丢弃的突厥攻城器械,忽然问道:
“始毕撤得这么干脆,探马怎么?是真撤还是佯退?”
如花正好从城墙另一头过来,听到问话连忙答道:
“大毛哥,夜不收跟出去了二十里。处罗部撤退最快,始毕可汗部其次,颉利的部队压根没参战——他们大营昨就空了,往北去的脚印新鲜得很。”
“还有,夜不收在突厥大营旧址发现了一些东西……”
如花压低声音,“几个没烧干净的羊皮卷,上面画着咱们马邑的城防图,标注了各处薄弱点。”
“另外……还有几封用突厥文写的信,是处罗部的人写给始毕的,语气不太恭敬。”
“信呢?”
“在这儿。”
如花从怀里掏出几张焦黄的羊皮纸。
杨大毛接过来,他认得几个简单的突厥文字——这是义成公主教的。
信的内容断断续续,但大意能看懂:
处罗在抱怨始毕“独断专斜、“不顾各部死活”,并暗示如果继续强攻马邑,他部“恐难从命”。
落款时间是三前。
“三前……”
杨大毛眯起眼睛,“也就是,早在攻城前,处罗就已经有异心了。”
他将羊皮纸递给义成公主:
“你看看,还有什么细节。”
义成公主仔细看了半晌,缓缓道:
“不止处罗。信里提到‘其他几位首领亦有微词’,只是不敢明。王爷,始毕这次南下,恐怕是强压着各部来的——草原上,不服他的人不少。”
杨大毛点点头,没再话。
他扶着城墙慢慢走下城楼,胸口的伤随着每一步隐隐作痛。
但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接下来的路。
马邑守住了,突厥退了,这是胜利。
但代价呢?
两个时辰后,战损清点出来了。
狗蛋捧着竹简,声音有些发颤:
“大毛哥,阵亡……五百八十三人。其中边军四百二十七,雁门牙兵一百五十六。重伤两百零九,轻伤……不计,粗略估算在千人以上。”
“物资方面:箭矢消耗七成,滚木礌石耗尽六成,火油只剩三成,毒烟弹全部用光。”
“粮食倒还够半月,但药材……吴婶,最多再撑三。”
杨大毛坐听完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
五百八十三条人命。
加上之前的第一伤亡,马邑这一仗,他损失了近一千精锐。
这还不算重赡、轻赡。
“抚恤。”
他开口,声音沙哑,“按之前的,加倍。阵亡将士的家属,王府供养。有孩子的,供到成年。”
“这事儿,交给郝瑗去办——告诉他,谁敢在这事儿上伸手,老子剁了他的爪子下酒。”
“是!”
狗蛋记下。
“还有,”
杨大毛继续道,“从王府库里拨钱,在城北建‘英烈祠’,把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刻上去。每年清明、中元,老子亲自去祭拜。”
堂下众将闻言,皆肃然动容。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给战死者如此身后事,已是大的恩典。
“王爷仁厚。”
徐世积拱手道。
“仁厚?”
杨大毛苦笑,“老子要是真仁厚,就不该让他们死。”
他摆摆手,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正事。始毕退了,但这事儿没完。草原上的狼,记仇。等他缓过劲来,还会再来。”
魏征沉吟道:
“主公所言极是。然经此一败,始毕在草原上的威信必然受损。处罗、颉利等人,怕是要蠢蠢欲动。依在下看,未来一年内,突厥无力大举南下。”
“一年……”
杨大毛手指在桌上敲打,“够干很多事了。”
他看向徐世积:
“懋功,南边有什么消息?”
徐世积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
“正要禀报主公。三日前,江都传来确切消息——宇文化及弑君后,拥立秦王杨浩为帝,改元寿。准备率十万骁果军北归,声称要‘还都长安’。”
“十万骁果?”
杨大毛冷笑,“宇文化及那草包,能管得住十万骄兵悍将?”
“管不住。”
徐世积道,“探子回报,宇文化及与其弟宇文智及、心腹司马德戡等人亦互相猜忌,内斗不断。这支军队,看似庞大,实则外强中干。”
“不过……”
他顿了顿,“他们准备走的路线,正好经过李密的地盘。瓦岗军与骁果军,必有一战。”
“李密打宇文化及……”
杨大毛摸着下巴,“这倒有意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
他眼中闪过精光:
“咱们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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