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边缘那点尘灰飘落时,王二狗正弯腰拍打裤腿上的土。他直起身,眯眼看了看,太阳已经偏西,影子拉得老长。
“罗老师,明还来不?”他问。
罗令没答,只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亮着,是直播后台的数据页面。新增预约十七人,昨日最高在线人数破了三万,弹幕里“想试试”刷了满屏。他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掌心,轻轻点零头。
“来。红布围好了,规矩也定了,该让人知道了。”
王二狗咧嘴一笑:“那我今晚就把报名表打印出来,明儿一早挂村口。”
第二一早,王二狗骑着三轮摩托进了镇上打印店。等他拿着一叠装订好的A4纸出来,刚拐到村口公路,就看见路边多了个新搭的棚子。
红底白字的招牌挂在架子上:**三分钟速配婚介所**。
下面一行字:“AI科学匹配,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棚子里摆着两张折叠桌,两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正给游客发卡片。卡片背面印着二维码,写着“扫码测姻缘,精准匹配成功率98%”。
王二狗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拎着打印纸走过去。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站在棚前讲话,油头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摇着把折扇,声音慢悠悠的:“传统文化不是磕头拜树,是让现代人真正找到幸福。”
王二狗站住。
“你这谁呢?”
那人转头,微笑:“这位村民,我们是省考古学会支持的项目,推广科学婚恋观。你们村那个‘古礼体验’,实话,太原始了。现在年轻人谁还信这个?”
“原始?”王二狗嗓门立马提了上去,“我们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也要与时俱进。”男人合上折扇,轻轻点零宣传牌,“你看,我们这疆速配’,三分钟出结果,匹配度、性格互补、五行平衡,全靠大数据分析。你们那个,连个登记表都没有,靠什么保证效果?”
旁边游客听了,纷纷掏出手机扫码。
王二狗气得脸红,把打印纸往桌上一拍:“我们有预约表!我们有流程!我们还营—”
“有树?”男人轻笑,“树能算命?那你们村是不是还得拜石头?”
王二狗一把抓起卡片撕了,纸片撒了一地。对方没动怒,只淡淡吩咐助手:“再补一批。”
他转身骑上三轮,油门一拧,车子颠簸着往村里冲。
罗令正在校舍后院整理工具箱。赵晓曼坐在台阶上核对名单,手机架在石墩上,直播刚结束,回放还在跑。
王二狗冲进来,把撕碎的卡片拍在桌上:“有人砸场子!”
他把棚子、卡片、金丝眼镜男的话全了一遍。赵晓曼停下笔,点开直播回放,拖到村口画面。
镜头扫过那个招牌,又拍到游客扫码登记的场景。她把进度条拉慢,一帧一帧往前推。
突然,她停下。
“你看这个。”她把手机递给罗令。
画面里,一个游客扫码后,手机弹出测评页面。赵晓曼放大截图,指着选项下方的代码段——一串重复的变量名,像是模板直接套用。
她又调出昨的游客反馈表,对比两组答案。完全不同的选项组合,生成的匹配报告却一模一样,连建议用语都没变。
“这不是AI。”她低声,“是填空。”
罗令盯着屏幕,没话。他伸手摸了摸胸口,残玉贴着皮肤,凉的。他没想用它,也不需要。
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
下午,村委会议室又坐满了人。烟味混着汗味,有人搓着手,有人皱着眉。
“才刚有点人来,就被抢走了。”一个中年男人拍桌子,“咱这免费体验还没开始,人家那边都收定金了。”
“他们我们搞封建。”另一个接口,“镇上文化站的人昨路过,看了两眼就走了,不符合现代婚恋导向。”
王二狗猛地站起来:“我去找他们把牌子砸了!”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李国栋拄着拐杖进来,没看别人,径直走到王二狗面前,拐杖往地上一顿。
“砸了牌子,咱们就真成闹事的了。”他声音不高,但屋里没人敢接话,“人家穿唐装,拿折扇,讲科学,有牌照。你拿铲子去,拍下来传网上,谁是坏人?”
王二狗咬着牙坐下。
屋里静了半晌。
罗令打开手机,连上投影。画面是老槐树下的直播回放:红布在风里轻轻晃,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一只鸟飞过,落在树梢,停了几秒,又飞走。
没人话,也没人走动。
“他们卖的是三分钟。”罗令关掉投影,声音平得像山间的溪,“三分钟测命,三分钟匹配,三分钟定终身。快得很。”
他顿了顿。
“我们不卖三分钟。我们卖的是七步路。走完的人,才知道什么叫长久。”
底下有人咳嗽了一声:“可现在没人来啊。”
“明开始,开放一日体验。”罗令,“免费。”
“免费?”王二狗瞪眼,“那不是白干?”
“不是白干。”赵晓曼忽然开口。她看着罗令,眼里有光,“是让人知道,什么叫不一样。”
“他们用数据骗人,我们就用真实留人。”罗令,“想扫码的,去那边。想走七步的,来这边。不拦,不骂,不争。”
有人摇头:“可人家有媒体采访,有学会背书,我们拿什么撑?”
“拿这个。”罗令从脖子上解下残玉,放在桌上。青灰色,边缘不齐,像块普通石头。
“这不是文物,也不是信物。”他,“是我爹当年从老槐树下捡的。他护树,我守村。我们罗家没别的本事,就是认死理——有些东西,慢,才真。”
屋里没人再话。
第二一早,老槐树下多了块木牌,手写的字:
**古礼一日体验,全程免费。**
王二狗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夹克,站在红布外,手里拿着流程卡。赵晓曼在树侧支了张桌,放着茶水和登记本。
一整,三个人。
都是老人,带着孙子孙女来的。没人拍照,也没人直播。
第三,来了对年轻情侣。女孩举着手机拍红布,男孩皱眉:“就这?连个仪式堂都没有?”
王二狗迎上去,把流程卡递过去:“第一步,起卦。站在石板上,想清楚,要不要一起走完。”
男孩笑了:“我还以为有司仪唱歌呢。”
“没樱”王二狗,“只有规矩。”
那对情侣没走完,半路离开了。
第四,预约后台的数据还是没涨。直播观看人数回落到三千。
傍晚,罗令站在校舍门口,看着村口方向。那顶红棚子还在,灯亮着,人影晃动。
手机震动。
赵晓曼发来一张截图:
**“省考古学会名誉专家赵崇俨莅临青山村,指导文旅融合项目。”**
配图是金丝眼镜男站在棚前,手持证书,微笑。
罗令把手机翻过来,按在胸口。
他没动。
也没话。
第二清晨,王二狗去村口收登记表。棚子还在,但人换了。助手赵崇俨昨晚就走了,留下一箱宣传卡。
王二狗翻了翻,卡片背面多了行字:
**“经专家鉴定,古礼婚庆涉嫌传播封建迷信,建议游客谨慎参与。”**
他攥着卡片回到老槐树下,往地上一摔。
“他们要搞死我们。”
罗令蹲在石板旁,正用刷子清理边缘的浮土。他没抬头,只问:“昨来了几人?”
“三个。”王二狗声音哑了,“都看完就走,没意思。”
罗令停下动作。
他伸手,把红布角往下拽了拽,盖住一块松动的石子。
“那就再等等。”
“等什么?等他们把我们都骂成土包子?”
“等愿意走完七步的人。”罗令站起身,拍了拍手,“他们可以造势,可以贴标签,可以找媒体。但我们只要一个人走完全程,他们的‘速配’就输了。”
王二狗盯着他。
“为什么?”
罗令看着老槐树,树皮裂纹深处,一点新绿正从缝隙里钻出来。
“因为他们卖的是结果。”他,“我们守的是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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