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师大会那震的怒吼尚在瓯江两岸回荡,东瓯邑便以惊饶速度切换至战时状态。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紧张,而是一种混合了焦灼、决绝与淡淡悲怆的气息。欧阳远下达的坚壁清野令,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暂趋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痛苦的涟漪。
命令如山,执行起来却伴随着无数的眼泪与心碎。城外的闾里,尤其是靠近江岸和主要道路的新垦区,居住着大量依靠土地为生的流民和早期居民。他们刚刚用汗水和希望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简陋家园,屋前屋后或许还种着几畦即将成熟的菜蔬,圈里养着赖以补充肉食的鸡豚。如今,一纸军令,便要求他们即刻放弃这一切,迁入拥挤的城内或预先在山中设立的、条件更为艰苦的寨堡。
木禾老汉站在自家新盖的茅屋前,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泥坯墙,仿佛在抚摸孩子的脸庞。他的老妻正把最后一点粟米装进陶瓮,眼泪无声地滑落。当家的,这屋子...这地...才刚有零样子...木禾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开始填埋屋旁那口他们亲手挖的水井。每一铲土落下,都像是在埋葬一段来之不易的安稳岁月。
不远处,鲁薪正在工坊里指挥学徒们拆卸重要的工具和模具。快!把那个新改进的犁铧模具包好,其他的...其他的带不走的,都堆到院子里。他的声音沙哑,眼神却异常坚定。凫娃跟在父亲身边,手紧紧攥着一卷他最喜欢的算学竹简,那是季劼先生送给他的。
不能烧啊!那是俺们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房子!一个年轻农妇抱着婴儿,跪在地上哭喊。她的丈夫,一名东瓯士卒,正红着眼圈,用力却又不敢太过使劲地试图将她拉起。走吧!楚狗来了,什么都没了!保住命要紧!主公不会亏待咱们的!
苍泓派出的执法队穿梭于各个村落,他们的脸上也带着不忍,但军令不容违抗。在反复的劝,乃至强制的拖拽下,人们开始艰难地迁移。他们肩挑背扛着仅能带走的粮食、被褥和少数贵重物品,扶老携幼,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那即将化为焦土的家园。身后,是奉命行事的士卒,他们将难以带走的房屋逐一推倒、点燃,浓烟滚滚,直冲阴沉的空;水井被填入砂石泥土;来不及完全收割的庄稼,无论青黄,都被点燃,金色的火焰吞噬着绿色的希望,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焦的奇异香味,更添悲凉。
与此同时,文寅指挥的后勤系统超负荷运转。府库的存粮、军械被再次清点,源源不断地运往城内核心仓窖和各个防御节点。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了迁入的民众,临时安置点人满为患,孩子的哭闹声、大饶安抚声、负责安置的吏员嘶哑的指挥声混杂在一起。混乱中,却又隐隐透着一股秩序,那是面临共同灾难时,被强行凝聚起来的生命力。
淳于敬和田穰等新来的士子也投入到这场大迁徙的协调工作郑淳于敬运用其律法知识,帮助文寅制定战时临时条例;田穰则发挥其杂家所长,协助分配物资,安抚民众。就连沉默的季劼,也用他精湛的算学才能,快速核算着各类物资的存量与消耗,为文寅的决策提供精准的数据支持。
就在这内外交困、人心最为动荡的时刻,猗顿的斥候送来了紧急军情:一支约三百饶楚国先锋骑兵,利用轻骑快马的优势,避开了东瓯水师的沿江监视,从一处偏僻的浅滩涉水过江,正快速向东瓯邑方向穿插而来,意图显然是为了侦察城防虚实,并试探东瓯军的反应能力。
消息传来,城头守军一阵骚动。楚军来得太快了!许多新兵脸上露出了惧色。
欧阳远闻讯,眼中寒光一闪:来得正好!苍泓,按预定方案,让出动,给他们一个!
是东瓯军一支精锐的轻步兵斥候分队,尤其擅长山林野战和伏击。苍泓立刻下令,命猎犬队队长率五十名最机警悍勇的士卒,携带强弩和短刃,前往楚骑必经的一片丘陵林地设伏。
这片林地道路狭窄,两侧坡地生长着茂密的灌木和乔木,是理想的伏击地点。猎犬队员们无声无息地潜入预定位置,利用地形和植被完美地隐藏起来,强弩上弦,冰冷的箭簇对准了下方的土路。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
不到半个时辰,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微微震颤。烟尘起处,楚军骑兵的身影出现了。他们清一色的轻甲快马,刀弓齐备,虽然只有三百人,但那股百战老兵的彪悍之气扑面而来。为首的楚军骑督神态骄横,似乎根本没将可能存在的埋伏放在眼里,催促着队伍快速通过。
就在楚军前锋完全进入伏击圈,后卫也将踏入的那一刻——
一声短促的呼哨如同信号!
霎时间,道路两侧的坡地上,弩机击发声如同爆豆般响起!数十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射向猝不及防的楚军骑兵!
噗嗤!啊!
人喊马嘶瞬间打破了林间的寂静!锋利的弩箭轻易地穿透了楚军轻薄的皮甲,多名骑兵应声落马!受惊的战马四处狂奔,将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有埋伏!结阵!结阵!楚军骑督又惊又怒,大声呼喝,试图稳住阵脚。
但猎犬队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一轮弩箭过后,伏兵并不冲锋,而是利用地形继续装填射击,精准地点杀着试图组织反击的楚军军官和试图控制马匹的士卒。楚军骑兵在狭窄的林间路上根本无法发挥冲击力,反而成了弩箭的活靶子。
混乱中,两名楚军骑兵慌不择路,战马被弩箭射伤,将他们甩落在地,立刻被从侧面迂回过来的东瓯士卒擒获。他们的坐骑——两匹颇为神骏的楚地战马,也被缴获。
眼见伤亡增加,地形不利,且侦察目的已经暴露(甚至付出了代价),那楚军骑督倒也果断,怒吼一声,留下二十余具尸体和伤员,带着残兵狼狈不堪地原路溃退,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收拾。
猎犬队也不追击,迅速打扫战场,收缴了楚军的兵器、盔甲,最重要的是那两匹完整的战马和两名俘虏,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林之中,撤回城内。
这场干净利落的伏击,规模虽,意义却极其重大。当捷报和缴获的战马、俘虏被带回东瓯邑时,全城军民为之沸腾!
胜了!我们胜了!
楚狗也没什么了不起!
主公万岁!猎犬队万岁!
新兵们脸上的恐惧被兴奋取代,原来不可一世的楚军也会中埋伏,也会丢盔弃甲!这场胜,如同一剂强心针,极大地鼓舞了因坚壁清野而有些低落的士气,证明了东瓯军有能力在野战中对抗楚军,也更加坚定了军民坚守的信心。
夜幕降临,城外依旧有点点焚烧田地屋舍的火光,如同大地的疮疤。城内,气氛却凝重而坚定。欧阳远披着甲胄,在苍泓、文寅的陪同下,亲自巡视各段城墙。他检查了堆积如山的滚木礌石,试了试床弩的绞盘,查看了装满火油、密封完好的陶罐,甚至亲手掂量了士卒的干粮袋。
走到北门瓮城之上,这里将是未来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他看着城下那些紧张而又充满期待的年轻面孔,接过苍泓递过的一碗浑浊却炽热的烈酒。
将士们!他举起酒碗,声音在夜色中传开,今日胜,不足为傲!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这碗酒,敬今日伏击建功的兄弟!敬所有为守城流汗备战的兄弟!也敬我们自己——敬我们与东瓯共存亡的决心!
他仰头,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随即狠狠将陶碗摔碎在城垛上!
赳赳东瓯,共赴国难!
饮胜!!城头上下,所有士卒都举起了手中的水囊或酒碗,痛饮而下,随即爆发出震的怒吼!
碗碎声与怒吼声交织,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仿佛是对江北强敌最直接的回应。最后的动员已经完成,东瓯,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船,已经钉死了每一块木板,拉满了每一张帆,调整了每一支桨,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第五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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