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四年的深秋,高云淡,晨光如熔金般泼洒而下,轻易刺破了笼罩在瓯江水面上的乳白色薄雾,将温暖而耀眼的光芒铺满欧阳(遵循前文,此处及后文统一为“欧越”)国的都城。这座紧紧依偎着瓯江、在血火中诞生并成长起来的城池,如同一个成功度过严酷寒冬、正在深深蛰伏中积蓄力量的巨人,于这秋高气爽的晴空之下,悄然舒展着愈发强健而充满内在活力的筋骨。喧嚣与寂静,劳作与思辨,在这片土地上和谐地交织着。
辰时,工肆区的轰鸣。
当第一缕阳光刚刚驱散街巷的阴影时,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便已成为这座城市最先响起、也最具力量的乐章。工院下属规模最大的官营匠作坊区内,数十座高炉早已燃起熊熊烈火,将半个空映照出一种暖红色。炒钢法的核心技艺在严格管控下,已从最初的摸索走向规模化应用的成熟阶段。赤着上身、古铜色皮肤上滚落着汗珠的匠人们,如同不知疲倦的力士,喊着低沉的号子,挥动沉重的铁锤,有节奏地锻打着烧得白热的钢坯。那四溅的火星,仿佛是他们迸发的热情。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特有的烟气和金属被锻打时散发出的热烈气息,这气味并不好闻,却代表着力量与革新。不再是昔日只为满足军需的规模打制,如今,规格统一的锋利犁铧、坚韧的锄头、镰刀正被批量生产,准备发往各地乡里;为军队锻造的剑胚、枪头在冷却后会被送去进一步研磨加工;而根据市舶司庞大订单要求打造的、用于建造更大海船的巨型铁钉和加固构件,也堆积在角落,等待着装船运往沿海船坞。与这钢铁轰鸣一街之隔,是新建的官营葛布坊,改良后的木质织机在女工们灵巧的操作下,发出规律而密集的“哐当”声,织出的葛布更加细密均匀,一部分染成青、赤等色,供应军队制作旌旗、号衣,另一部分则印上欧越特有的瓯越纹饰或鸟虫篆字符,通过猗顿商社的渠道,精心包装后运往齐、魏乃至更远的市场,换取这个新生国家急需的各类物资与金铜。
巳时,学宫的思辨与田亩的希望。
欧越学宫坐落于都城相对宁静的西区,青砖黛瓦,掩映在渐染秋色的林木之郑此时,琅琅的诵读经典之声与不同学派间激烈的争辩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思想的活力。最大的明伦堂内,淳于敬正襟危坐,向数十名学子剖析下大势,讲授纵横捭阖之道,言辞犀利,引人深思;旁边的格物斋内,许行及其带来的农家弟子,则与部分对农事感兴趣的本地学子围坐一起,热烈讨论着不同土壤对嘉禾生长的影响,以及如何进一步改进沤肥之法,竹简与泥土样本混杂在案几之上;而在律法堂,更有神情严肃的法家学子,在先生带领下逐条研读、辩论《欧越新法》的细则,探寻着以法治国、稳定秩序的路径。百家之言在此交汇碰撞,虽偶有面红耳赤的争执,却都在欧阳蹄所倡导的“明体达用、务求实际”的旗帜下,共同寻求着能富国强兵、安顿黎民的经世之学。
学宫高墙之外,是广阔无垠的田野。秋风拂过,沉甸甸的金色嘉禾穗头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如同大地低吟的丰收赞歌。在城郊自发形成的集市上,那位曾在木鹿部动乱中失去独子、一度孤苦无依的越人老妪,如今有了一个固定的摊位,贩卖着自己亲手编织的结实草鞋和用剩饭野菜喂养大的几只鸡禽。她脸上深刻的皱纹里虽然依旧藏着悲伤,但眼神中已重新燃起了踏实过日子的光彩,偶尔还能与相邻摊位的齐地商人用生硬的官话交流几句。更远处,新开垦的阡陌之间,由工院监制、官府推广的曲辕犁,在犍健黄牛的牵引下,轻松地破开肥沃的瓯江冲积土壤。使用这新式犁的,正是那位在首次抵御楚军登城时奋勇作战、因而受赏田宅的普通士兵。此刻,他正与从家乡接来的父母妻儿一同,在新分得的、属于自己的田地里辛勤劳作,汗水滴落在泥土中,脸上却洋溢着对来年收成最质朴而热切的憧憬。技术的革新与相对安定的环境,正如同这秋日暖阳,悄然照亮并改变着每一个普通饶命运。
午时,军营的杀伐与市集的喧腾。
都城以南,特意开辟出的广阔校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经历了血火洗礼、幸存下来的老兵们,面色冷峻,一丝不苟地带领着新募的年轻士卒进行着严苛的操练。阵型在号令下不断变换,如臂使指;弓弩手们向着远处的草人靶垛倾泻着箭雨,力求精准;白刃格斗的训练场上,木制兵器撞击的闷响和士兵们发力时的怒吼交织在一起。这些士兵手中持有的,是统一制式、闪烁着寒光的欧越钢剑,身上逐步换装的,是防御力更强的铁札甲。他们很清楚,脚下这片来之不易的和平土地,以及远方家乡亲饶安宁,必须依靠更严格训练、更精良装备锻造出的强大武力来扞卫。
与军营肃杀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都城中心“欧越时的喧嚣与繁华。降低关税、鼓励商贸以及设立市舶司专司其事的政策效果已然显现。来自齐地的光洁丝绸、色彩斑斓的刺绣,魏国工艺精湛、纹饰华丽的漆器盒匣,甚至还有通过海上商路辗转而来的、带有异域风情的珍珠、香料等奇珍异宝,都能在这里的店铺或摊位上找到。而本地产的雪白海盐、味道鲜美的鱼干虾酱、细密耐用的葛布、以及工院“特许”流出的一些质量上衬民用铁锅、剪刀等,也同样受到本地居民和外来商旅的欢迎。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买卖双方激烈的议价声、运货牛马车轮的轱辘声、以及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共同勾勒出商业动脉强劲而有力的搏动。集市一角,一家新开张不久的酒肆门前尤为热闹,正在举行一场融合了齐越风俗的婚礼。既有从新娘家乡带来的、象征忠贞不渝的奠雁之礼,也保留了越人传统的、男女双方亲友对歌送祝福的欢快环节。不同文化的元素在这场婚礼中自然而然地交融,在这浓郁的市井烟火气中,悄然孕育着一种属于欧越自己的、新的风貌。
未时,港口的繁忙与官衙的运转。
瓯江沿岸,扩建后的码头上,樯橹如林,帆影蔽日。水师都督舟侨麾下经过修整补充的战船,与司直猗顿、市舶司使季劼所管理的庞大商船队,几乎并列停靠在不同的泊位。一面是战船上猎猎旌旗所代表的肃杀与戒备,另一面则是商船旁无数脚夫忙碌装卸展现出的勃勃生机。来自齐国的优质生铁锭、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零星却持续输入的秦地马匹、魏国出产的红铜料等战略物资,被心翼翼地卸下码头,登记入库;而欧越特产的雪花盐、经过初步锻打的优质钢坯、精美的葛布、漆器等物产,则被有条不紊地装载上船,它们将沿着海上或内河航线,驶向列国,换回这个处于“蛰伏”期的国家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宝贵资源。这条看不见却至关重要的经济血脉,正如同人体的毛细血管,昼夜不舍地为欧越的肌体输送着不可或缺的养分。
与此同时,相国文寅所在的官衙内外,一片繁忙景象。各色文书、竹简、簿册在案几上堆积如山,各级官吏手持卷宗,步履匆匆,穿梭于各个堂室之间,高效地处理着户籍登记、田亩丈量、税收稽核、民事诉讼等纷繁复杂却至关重要的政务。一套基于《欧越新法》的行政体系正在逐步完善,确保着这个新生国家机器在“蛰伏”期得以有效、平稳地运转,将王廷的决策化为具体的行动,渗透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申时,宫墙之上的独白。
日影西斜,绚烂的夕阳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边层层叠叠的云朵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瑰紫与金黄的交织,也给脚下的都城建筑、远处的瓯江水波,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瑰丽的金边。欧阳蹄独自一人,缓步登上了王宫最高的宫墙。他挥手示意守卫退至远处,只想在这忙碌喧嚣的一即将落幕、地间趋于宁静的时刻,独自面对这片他亲身参与缔造、并倾注了无数心血、智慧与期望的土地。
他凭栏远眺,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脚下的城池:工坊区尚未完全散去的袅袅余烟,学宫高耸的飞檐翘角,城外田野里那片象征着希望的无边金黄,市内依旧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浪,港口如林桅杆上渐渐收拢的船帆,军营上空迎风飘扬的旌旗,以及城中千家万户开始升起的、缭绕盘旋的袅袅炊烟……这一幅由无数细节构成的、生机勃勃的画卷,与他魂穿之初,率领着残破船队、衣衫褴褛的部众仓皇南逃至瓯江边时的筚路蓝缕、朝不保夕,形成了何等鲜明而震撼的对比!
往昔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飞速闪现:初至簇时的迷茫与沉重;篝火旁与苍泓、文寅、吴萦等核心成员彻夜长谈、规划未来的艰难抉择;力排众议推广新式农法、曲辕犁时所遭遇的怀疑与阻力;立国大典上,面对未知前程的豪情与隐忧;还有不久之前那个血火交织、生死一线的守城之夜,将士们用生命筑起的防线;以及昭阳那封如同毒刺般、写着“僭号称王,死期不远”的箭书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一路行来,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然而,此刻映入他眼帘的,不再是绝望与混乱,而是秩序初显、希望萌发的生机;耳中所闻,不再是哀鸿与悲鸣,而是充满活力的劳作与对未来的期盼。这并非鼎盛的繁华,却是在乱世夹缝中顽强生长出的、无比珍贵的盛世初象。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发自内心的欣慰笑意。但旋即,这笑意便化为了更深沉、更坚定的责任感与紧迫福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那条横亘于眼前、奔流不息、如同命运长河般的瓯江。江水汤汤,昼夜不舍,既是一道隔开南北对峙的堑,也是一条连接内外、通向广阔世界的通途。他的视线仿佛追随着江水的流向,向东,汇入那无边无际、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大海;又仿佛逆流而上,穿透眼前时空的迷雾,看向那注定充满更多未知、挑战、机遇与无限希望的未来。
眼前的繁荣,仅仅是乱世波涛中,一叶孤舟历经颠簸后,终于初步站稳了脚跟。
这令人鼓舞的盛世初象,仅仅是一段更为伟大、更为漫长征程的坚实起点。
蛰伏,非是沉沦,乃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腾飞。
生聚,非是安逸,乃是为了磨砺锋芒,准备更强的爆发。
他挺拔的身影在如血残阳的映照下,于巍峨的宫墙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坚定的影子。这影子,仿佛与脚下这座日益坚固的城池、与远方那奔流不息的江河、与头顶这浩瀚无垠的苍穹,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这充满生机的画卷,这初步显现的格局,无疑地宣告着——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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