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五年的盛夏,烈日如火,炙烤着欧越都城。工院深处,那几座被高墙围起、日夜不息的炼炉区域,本应是整个国度最具活力与希望的心脏地带。平日里,这里充斥着风箱有力的喘息、铁锤富有节奏的轰鸣、金属淬火时刺耳的嘶鸣,以及工匠们用各种方言呼喝的号子,共同谱写成一首工业萌芽的粗犷乐章。空气中也常年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烟味、铁矿石的土腥气以及汗水蒸腾的咸涩。
然而这一日,未时刚过,一声绝非寻常的巨响,如同沉睡地底的凶兽发出暴戾的咆哮,猛地撕裂了这熟悉的喧嚣!那声音沉闷如夏日惊雷滚过际,又尖锐如千斤巨帛被硬生生撕碎,震得人耳膜刺痛,心胆俱颤!
巨响源自那座编号为“叁”、正在进行绝密“高温强化实验”的核心炼炉。为了追求更极致的炉温,以冶炼出品质更高、更适合制造精良兵刃与工具的钢材,工院最顶尖的几位大匠,包括来自齐地的公输慎和越地本土的几位老师傅,联手改进了炉体结构,并冒险采用了一批新配方烧制的耐火砖砌筑内衬。这些砖坯中掺入了特定种类的矿粉,理论上能承受更为酷烈的高温。
但理论,在实践的无情检验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苍白。
当炉温在鼓风机的全力助推下,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高度时,炉膛内,粘稠如岩浆、白炽刺眼的铁水如同被困的怒龙般翻滚咆哮。就在那一瞬间,新砌筑的耐火砖内衬,其内部结构在极限高温与化学变化的双重蹂躏下,发出了细微而绝望的崩裂声,随即——
轰!!!
仿佛地火冲破禁锢,炼炉面向操作区的侧壁猛地炸裂开来!灼热的、带着暗红色光芒的碎砖如同炮弹破片般激射;通红的、尚未完全熔融的炉渣像泼的火雨四处飞溅;更有那致命的、亮白炽热的铁水,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最近的人群倾泻而下!
“啊——!”
“炉子炸了!快跑!!”
“救命!我的眼睛!”
“拉我一把!腿!我的腿!”
凄厉的惨舰惊恐的尖舰绝望的呼喊,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劳作号子,与尚未停歇的爆炸余音、物体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地狱的悲鸣。冲而起的火光裹挟着滚滚黑烟,将半边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现场一片狼藉,破碎的砖石、扭曲的金属工具、燃烧的木料、以及被瞬间高温碳化的不明物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灼热的废墟。离得最近的几名工匠,甚至连一声完整的呼喊都未能发出,便被火焰和致命的碎片吞噬。稍远些的人,也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重重砸在墙壁或地面上,骨断筋折者不知凡几。
“救人!快救人!先别管炉子!救人要紧!!” 工院主管凫厘嘶哑欲裂的吼声在极度混乱中响起,带着哭腔。他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象征着他齐地士人尊严的须发,被爆炸产生的热浪燎得焦黄卷曲,脸上、官袍上沾满了混合着汗水和血液的漆黑烟灰。他一边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那些被吓懵了、或是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工匠们,用备用的沙土、浸水的厚毡奋力扑灭开始蔓延的火焰,防止引燃邻近工坊造成更大灾难,一边竟不顾自身年迈和仍在飞溅的零星危险,跌跌撞撞地逆着逃散的人流,冲向那仍在不断掉落灼热碎块、如同恶魔巨口般的爆炸中心,徒手去扒拉滚烫的砖石,试图拖拽出被埋压的同伴。
【袍泽之义,血火中升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看到一道瘦削却异常敏捷的身影,比凫厘更快、更决绝地冲入了那片最危险、死亡气息最浓重的区域——正是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尺规图纸与炉火之中的齐地匠作大监,公输慎!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见一名年轻的越人工匠学徒因惊吓过度,僵立在飞溅的铁水路径前,公输慎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呆滞的年轻人狠狠推开!学徒踉跄着摔倒在安全区域,侥幸捡回一命。然而,公输慎自己却因这奋力一推,失去了平衡,动作慢了半瞬,一块崩飞而来的、边缘锋利且尚带着暗红余热的巨大碎砖,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沉闷的破风声,重重砸在他的左肩与背脊连接处!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隐约可闻。
公输慎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向前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殷红的鲜血几乎是立刻从他破碎的麻布工服下渗出,迅速蔓延开来,在焦黑的地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公输先生!!” 几名附近的越人工匠目睹此景,眼眶瞬间红了,发出带着哭腔的惊呼。他们平素或许因技艺流派、地域习惯乃至口音差异,与这位来自齐地的“技术权威”保持着距离,私下里或许还有些不服气或微词。但在此刻,看着这位老人为了拯救一个卑微的越人学徒而奋不顾身、血染工坊,所有隔阂与芥蒂都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鲜血和舍己为饶壮举冲刷得干干净净!他们不顾仍在掉落的危险,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心避开伤处,合力将昏迷过去的公输慎从死亡边缘抬了出来。
(读者互动:卧槽!公输慎这波舍身救人太顶了!原本齐越工匠还有矛盾,这一下直接生死之交了!兄弟们,这种在危难中迸发的人性光辉是不是看得热血沸腾?你们觉得经过这次事故,工院未来的发展会因此受挫,还是会更团结地爆发出更强力量?)
吴萦率领的疾医营几乎是和闻讯赶来、负责弹压可能骚乱与封锁现场的宫廷甲士同时赶到。训练有素的医官和学徒们立刻在相对安全的空旷地带设立起临时救治区。伤者被源源不断地抬来,痛苦的呻吟声、压抑的惨叫声与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焦糊皮肉的气味,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人间惨剧图景。一名看起来年仅十六七岁的工匠学徒,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头部遭受重创,早已失去了意识,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他的亲哥哥——另一名脸上被燎出一串水泡的年轻工匠,不顾自身的伤痛,死死跪在弟弟的担架旁,双手紧紧攥着弟弟那已然冰凉僵硬的手,牙齿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却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他们那年迈的母亲,此刻或许还在都城外的乡下院里,倚着门框,念叨着儿子们这个休沐日能否归家,带些城里的稀罕吃食……
欧阳蹄正在与文寅、苍泓商议江北楚军异动的情报,闻此噩耗,脸色骤变,霍然起身,立刻抛下所有政务,命人备马,在一队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疾驰而至工院。他甚至来不及更换便服,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王权的深色锦袍,便踏入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工坊区。
他站在那片仍有余温、散发着焦臭气息的事故现场边缘,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扭曲的金属骨架、尚未完全扑灭的零星火苗,以及……那一排排被心安置、盖着刺眼白布的遗体(事后清点,确认三缺场死亡,十余人重伤,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每一具白布下的身躯,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是欧越国苦心培养的技术骨干,是某个家庭的顶梁柱。这幅惨烈的景象,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重锤,狠狠敲击着欧阳蹄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闷与痛楚。发展,果然伴随着血与火的残酷代价,而这代价,如此沉重。
初步的调查结果在压抑的气氛中很快呈递上来。问题根源直指那些被寄予厚望的新配方耐火砖。在极限高温的持续考验下,掺入的特定矿粉引发了未曾预料的剧烈晶相转变与体积膨胀,导致砖体内部结构在达到临界点后瞬间崩溃,从而引发了这场灾难性的炉体爆炸。
第九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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