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暮色如血。
经历三日狂暴风雨的洗礼,“斩浪号”的欧钢船身上布满浪涛拍击的痕迹,如同战士身上的伤疤。上将军舟侨伫立船头,任由带着咸腥气的海风扑打脸庞。舰队偏离了预定航线,在这片本该空无一物的远海,水平线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随波沉浮的黑点,顽强地对抗着余波未平的洋面。
“将军!右舷前方!有船!”了望塔上传来水兵嘶哑的呼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舟侨猛地举起单筒望远镜——这是工院墨羿主持下最新的试制品,镜筒伸缩间,远方那艘船的轮廓强行挤入视野。只一眼,他紧握镜筒的手指便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绝非中土形制,甚至不同于他所知的任何海外番邦的船只。它像是一根被强行掏空的巨大原木,粗糙得带着蛮荒的气息,两侧却用某种极具韧性的藤条,死死捆绑着类似竹筏的宽大浮材,使其在风浪中维持着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平衡。唯一的主桅杆从中断裂,残存的、绘着绚丽鸟羽纹样的风帆破烂不堪,如同垂死巨鸟被撕裂的翅膀,在血色夕阳下飘零。
“是那‘海鬼船’!”旁边有年轻水兵低声惊呼,声音带着恐惧。连日的暴风雨中,曾有值夜的水手赌咒发誓看到过这般幽灵似的影子在雷电中一闪而过,都以为是海浪带来的幻觉。
“靠过去!各船戒备,弩炮上弦!”舟侨声音沉冷如铁,心中警铃大作。数艘欧越战船如同警惕的猎犬,缓缓散开,呈半包围之势,心翼翼地逼近那艘散发着不祥与未知的怪船。
距离拉近,怪船的细节更加清晰。甲板上空空荡荡,唯有一道古铜色的身影,如同被遗弃的祭品,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身躯大半被破烂的、色彩奇异的布料覆盖,头发用彩绳缠成奇特的发髻,裸露的皮肤被海水泡得惨白起皱,生死不明。
“将军,还有气!很微弱!”一名身手矫健的老兵率先跳帮过去,探了探鼻息,回头高喊。
舟侨深吸一口气,亲自踏上了这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船只。脚下传来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荡的甲板,掠过那些用途不明的奇怪刻画,最终定格在狭窄船舱的角落。那里,散落着几枚沾满泥污、干瘪皱缩的块茎,形似枯死的树根,毫不起眼。
然而,舟侨的心脏却猛地一沉,随即剧烈跳动起来!离京前,王上那份以最高密级下达、反复叮嘱的谕令瞬间浮现在脑海——关乎国阅“圣物”,其形貌描述,与眼前之物何其相似!
他立刻蹲下身,不顾污秽与可能的危险,用戴着手套的手,极其心地将那些块茎一一拾起。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昏迷者怀中死死紧抱的一个皮质行囊上。那行囊的材质非布非革,编织着蓝黑交错的扭曲鱼纹,透着古老与神秘。他费力地、尽量不破坏行囊地,从里面取出了几粒裹着坚硬外壳、约莫指甲盖大的果实。
触手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巨大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全部带走!人、船、还有这些……所有东西,严密看守!即刻转向,全速返航!”舟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紧握着那几粒硬果和干瘪块茎,仿佛握着欧越未来的国运。他隐隐感觉到,这次意外的遭遇,其重要性可能远超一场局部的海战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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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越王宫,一间被玄甲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守护的绝密室,灯火彻夜通明。
欧阳蹄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站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前。案上,来自那艘怪船和落难者的物件被一一摆放整齐,每一件都散发着浓郁的异域气息和令人心悸的未解之谜。
一顶用不知名艳丽鸟类羽毛精心缀成的头冠,色彩之斑斓夺目,仿佛将热带雨林所有的鲜活与炽烈都凝固在了方寸之间,那羽毛的色泽,在灯下竟隐隐流动,如同活物在静静燃烧。
一对沉甸甸的黄金耳饰,被雕琢成盘蛇衔日的诡异造型,蛇身蜿蜒,鳞片细腻入微,口中衔着的日轮纹路清晰,边缘锐利,其铸造工艺之精湛,竟丝毫不逊于中原失传已久的百炼鎏金术,甚至更添几分野性而神秘的美福
几条用彩色丝线紧密编织的绳带,上面密密麻麻系着上百个大不一、排列有序的绳结,丝线染着赭石之色,绳结有繁有简,看似杂乱,细看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独特的规律,绝非简单的装饰。
而最让欧阳蹄目光凝固,几乎停止呼吸的,是那个皮质行囊本身的编织纹样——蓝黑两色丝线交错,勾勒出扭曲、抽象却又充满力量的鱼形图案。那独特的勾勒笔触,那蓝染由深至浅的晕染层次,与他秘密珍藏的那只刻有三足乌鸦的“漂流陶罐”上的图腾,几乎出自同一源流!一种跨越重洋的关联,在此刻被无声地证实!
猗顿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无声地立在角落,低沉的嗓音打破寂静:“陛下,此人随身之物,皆非凡品。尤其是这对金饰,其工艺与纯度,楚国王公的宝库恐难企及。还有这些绳结,暗含规律,极可能是某种……记录信息的方式。”
欧阳蹄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指尖拂过那几枚硬壳果实。下一刻,他五指猛地用力,“咔嚓”一声轻响,硬壳应声破裂,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粉白色饱满的果仁——正是花生!而旁边那几块干瘪的块茎,无疑就是他魂牵梦绕、足以扭转乾坤的神物——红薯!
“哐当——!”
欧阳蹄骤然从玉座上起身,宽大的袖袍带翻了案几上的青玉茶盏,名贵的瓷器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
“传吴萦!立刻!用库中那支百年老参,吊住他的命!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让他活过来,清醒过来!”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那些花生和红薯,“猗顿!调派玄甲卫最忠诚的内卫,将疾医营给寡人围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只外来的苍蝇也不许飞进去!里面的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对闻讯匆匆赶来的许行和凫厘道,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尔等可知,此物名为‘花生’,可榨取上等油脂,其果仁饱腹,耐旱耐瘠,能在贫瘠沙地生长,亩产之数,远超黍粟!而此‘红薯’,更是赐神物!藤蔓可作饲草,块根乃是主粮,口感甘甜,易于饱腹,不挑地力,山地丘陵亦可广泛种植,其产量……其产量之高,若推广得当,一亩之地,可活十口之家!若遇荒年,更能活民百万,稳住国本!”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骇饶精光,“得此二物,我欧越粮秣之忧,可解大半!国力,将迎来真正的腾飞!”
突然,欧阳蹄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抓起那个皮质行囊,与一直保存在密室中的“漂流陶罐”并排放在一起。在明亮的灯火下,两者之上的鱼形纹样细节暴露无遗——那勾勒的笔法,那蓝染的浓淡过渡,那纹路的核心结构,完全同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欧阳蹄眼中爆发出洞察真相的锐利光芒,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拨云见日的畅快与发现巨大机遇的兴奋,“这自称‘玛卡’的异域来客,恐怕并非简单的遭遇海难落难至此!他是顺着洋流,带着使命,来找寻拥有同样图腾的‘同族’!那漂流罐,根本就是他们的信物,本就是想要送到欧越,或者送到特定之人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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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的疾医营内,药气与熏香混合,弥漫在空气中,试图驱散死亡的气息。
首席医官吴萦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至极。她手中数根细长的银针,在灯下闪烁着寒光,精准而迅速地刺入昏迷的玛卡周身十三处关键大穴,以秘传手法强行激发其体内残存的生机。门外,猗顿的身影仿佛与廊下的阴影彻底融为一体,他麾下最擅长安保、追踪与审讯的“暗羽”精锐,已如同无形的罗网,将整条街巷乃至周边区域牢牢控制,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难逃其感知。
一名暗探如同青烟般飘至猗顿身后,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主公,诸稽羊安插在宫内的眼线,已在多方打探此人来历及陛下紧急召见医官的原因,动作比预想的更快。”
“让他们探。”阴影中,欧阳蹄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不知何时也已亲至,站在稍远处的黑暗中,目光穿透窗棂,落在屋内榻上那具古铜色的躯体上,“盯紧他们,记录所有接触之人。现在动手,反而打草惊蛇。”他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冰冷而耐心的光芒,“待这玛卡醒来,寡人要知道的,绝不仅仅是这些作物的种植之法……更要从他口中,撬出通往他那‘黄金国度’的准确海图与航路!那将是,比十支精锐大军更可怕的力量!”
“轰隆——!”
窗外,夜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紧随其后的惊雷如同巨锤砸落,震得窗?嗡嗡作响,连大地都仿佛为之颤抖。
就在这雷光乍现、照亮室内一切的刹那,疾医营内,榻上那具如同沉睡千年的尸体般的玛卡,眼睑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仁漆黑如最纯粹的黑曜石,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另一个世界的星空。此刻,这双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茫与虚弱,反而清晰地映照着跳动的烛火,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跨越了万里重洋、历经无数生死磨难也未曾熄灭的执念与……某种亟待诉的秘密。
第12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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