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八年的深秋,寒意已然初显,但在欧越腹地那一处被严格划定、重兵把守的山谷盆地中,空气里弥漫的却不是萧瑟,而是一种近乎沸腾的燥热。这热,并非来自日渐温柔的秋阳,而是源于田间地头无数颗因期待而怦怦直跳的心,源于血液加速流动带来的灼热体温。
农师许行,这位平日里面容枯槁、神情专注得近乎严苛,仿佛一株生长在竹简堆里的老竹般的老者,此刻却像个即将揭开神谕的大祭司。他那双常年与泥土、禾苗打交道,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正微微颤抖地抚摸着脚下那片已然叶蔓泛黄、看似走到了生命尽头的土地。他的衣角沾满了深褐色的泥点,特制的厚重木底鞋上更是沉甸甸地裹着一层田土,眼中布满了连日熬夜观测记录留下的血丝,然而,那双眸子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他的四周,是数百名被精挑细选出来,参与此次关乎国阅“神农计划”核心试验的老农和年轻学子。这些老农,个个都是欧越境内经验最丰富、手脚最麻利的庄稼把式;而这些学子,则是出身清白、对欧越和欧阳蹄最为忠诚可靠的年轻人。此刻,他们无一例外地屏息凝神,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钉在许行身上,钉在那片看似平凡无奇,却可能孕育着奇迹的田地上。来自异大陆的航海者玛卡所传授的、闻所未闻的“三姊妹种植法”,以及那些被他像眼珠子一样保护、漂洋过海带来的红薯种苗,历经数月的精心呵护、担惊受怕,是龙是虫,是足以改写历史的丰碑还是贻笑大方的败笔,就在今日,此刻,见分晓!
“开……开挖!”
许行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嘶哑破裂,仿佛锈铁摩擦,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山谷中凝固的空气。
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多时的几把特制木锹和包铜的耒杷应声而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婴儿,心翼翼地避开主根区域,沿着垄边将泥土轻轻翻开。湿润的、带着特有腥气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但这熟悉的味道里,似乎又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甜香。
第一个下锹的,是一位皮肤黝黑如炭、脊背微驼的老农,名叫石根。他的木锹刚深入土中不到半尺,动作便猛地一滞,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感觉到锹头触碰到了不同于寻常作物纤细根须的、坚实而硕大的块状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弃了锹,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扑向圣地,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温润的泥土里,双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开始疯狂而又无比轻柔地扒开周围的泥土,那姿态,不像是在挖掘作物,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献祭。
下一刻,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响起,随即化为难以自抑的、震耳欲聋的惊呼!
“出来了!出来了!”
“老爷!这……这是什么?!”
泥土之下,一串串、一簇簇纺锤形或圆球形的块茎,如同饱含了大地最深沉精华的宝藏,争先恐后地暴露在略显苍白的秋日阳光下!它们的外皮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健康的淡紫红色,个头硕大得惊人,几乎每一个都堪比壮年男子紧握的拳头,有些甚至更大,如同婴儿的头颅!它们密密麻麻地附着在看似不起眼的根须上,一串挨着一串,一簇挤着一簇,仿佛永远挖不尽一般!那蓬勃的生命力,那沉甸甸的收获感,几乎要冲破土地的束缚!
“神物!真是神物啊!”石根老农猛地用双手捧起那一大串沾满新鲜泥土的红薯,高高举过头顶,向着空,向着四周的人群展示。浑浊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他脸上那被岁月和风霜雕刻出的沟壑纵横的皱纹肆意流淌,声音哽咽嘶哑,几乎泣不成声,“老夫……老夫种了一辈子地,伺候过稻,摆弄过黍,啥样的庄稼没见过?可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哪一株秧苗底下,能他娘的结出这般多的粮食!苍有眼!欧越有福了啊!王上万年——!!”
这声混杂着哭腔与狂喜的呐喊,如同点燃了狂欢的导火索,整个核心试验田瞬间彻底沸腾了!所有参与收割的人,无论老少,无论身份,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们或用工具,或干脆直接徒手,拼命地挖掘着脚下的土地。每一次下挖,带来的都是新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随着田垄被成片成片地翻开,下面的景象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泥土几乎被这些丰硕的块茎所覆盖、所取代,一眼望去,满目皆是沉甸甸、紫红色的喜悦!很快,挖出的红薯就在田埂边堆成了山,而且这座“山”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高、扩大,仿佛没有尽头。那饱满得几乎要撑破外皮的形态,那掂在手里沉甸甸、实实在在的手感,无一不在猛烈冲击着、颠覆着这个时代所有农人对于“产量”二字的认知极限!
许行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平那座迅速隆起的红薯“山”前,随手拿起一个格外硕大的,放在掌心反复掂量,感受着那远超寻常谷物的分量。他伸出指甲,心翼翼地掐开一点外皮,里面露出的淡黄白色内瓤,水润饱满,渗出些许晶莹的汁液。他猛地转身,眼球上的血丝更重,对着负责记录的学子们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扭曲:“量地!精确到分毫!称重!用核准过的官秤!快!一颗不准遗漏!记录在案,存档!这是历史的见证!”
严格的测算就在这片狂热而有序的氛围中紧张地进校早已用绳尺精确划定的一亩试验田,所有收获的红薯,无论大,哪怕是指甲盖大的破损块茎,都被仔细地收集起来,装入统一的箩筐。然后,用官府特制、核准过的木杆大秤,由两名健壮兵士抬着,一名司秤官高唱斤两,一一称量。负责记录的学子们手指颤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算筹被拨弄了一次又一次,反复核对,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空气中只剩下司秤官报数的声音、算筹碰撞的清脆声,以及众人粗重而期待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经过三次反复核算,一个墨迹未干的数字,被学子用颤抖的双手,无比庄重地呈递到许行面前。
许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迎接这个命阅时刻,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便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若非身旁眼疾手快的弟子死死搀扶住,他几乎要当场软倒在地。他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胸膛剧烈起伏,才终于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和激动。他猛地挣脱弟子的搀扶,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将自己的灵魂也呐喊出去一般,朝着欧越城王宫的方向,用完全变流、尖利而嘶哑的声音,奋力嘶吼出声:
“亩产……亩产二十五石!二十五石啊!!!”
“轰——!!!”
这个确切的数字,像一道九惊雷,带着无与伦比的毁灭性和创造性,在所有听闻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亩产二十五石!在这个风调雨顺年景,粟稻亩产不过两三石(约合现代一百多斤)的时代,这个数字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边界!这不是简单的翻倍,不是令人欣喜的数倍增长,而是骇人听闻的十数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同样一块土地,可以轻松养活十倍、甚至十几倍以上的人口!意味着从此以后,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将真正成为遥远的故事!意味着欧越王国,将拥有前所未有的、令人恐惧的战争潜力和发展根基!
第一百三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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