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王宫,新朝的基石已然在红薯的丰收与欧泥的坚固上奠定。欧阳蹄端坐于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座,玄色为底,纁色镶边的王服庄重而内敛,虽未戴那十二旒的冠冕,但目光所及,自然生出的威仪已让殿中文武屏息。丞相张仪静立御阶之侧,眼帘微垂,仿佛在静候一场早已推演出结局的棋局落子。
楚国最后的使者,三闾大夫屈原,被两名甲士引领入殿。他未曾穿戴使臣的华美章服,仅以一袭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衣蔽体,头戴象征着他品性与追求的“切云”高冠。纵然面容因忧患而清癯消瘦,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如同在绝望中燃烧的烈火,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王座之上的欧阳蹄。他并未依照使节之礼参拜,只是如孤峰般屹立殿中,声音带着一种即将玉碎的悲怆与决绝,悍然打破令堂的肃穆:
“欧阳蹄——!”
直呼其名,声震梁宇!
“尔僭越称王,恃强凌弱,侵我疆土,毁我宗庙,戮我将士!慈行径,与虎狼禽兽何异?不过是一逞刀兵之利的霸道,何曾见半分先王垂拱而治的仁心王道!尔之欧越,纵有坚船利炮,奇技巧术,亦不过是无根之浮木,无源之死水,终将大厦倾颓,为下笑!”
这一番斥责,如同惊雷,裹挟着理想主义者对强权最悲愤、最彻底的控诉,在殿中回荡。不少欧越将领瞬间面露怒容,手已按上腰间欧钢剑柄,杀气弥漫。张仪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依旧静默,如同旁观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欧阳蹄并未因这直斥而动怒,他甚至轻轻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便止住了欲要上前呵斥的宫廷侍卫。他的目光平静如水,落在屈原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躯上,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轻蔑,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历史的深邃,与……一丝对执着殉道者的复杂怜悯。
“屈子,”欧阳蹄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孤敬你忠贞不贰,怜你旷世才学。然,尔口口声声所言的‘王道’,孤且问你:当楚王宫中,酒池肉林,钟鸣鼎食,笙歌日夜不绝于耳之时,可曾有一念闪过,想起那郢都城墙之外,饥民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当楚国贵族,封地千里,僮仆万千,坐享民脂民膏之时,可曾有一瞬顾念,那境内被视为‘野人’的庶民,衣不蔽体,役使如牛马的悲苦?”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王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王阶,一步步向下走来,步履沉稳如山岳。
“尔斥孤恃强凌弱,行的是霸道。然,孤所欲求者,非一城一地之私利,非一族一姓之尊荣,乃下大同,万民安泰之愿景!楚王昏聩不明,贵族贪婪无度,律法崩坏如泥,民不聊生如坠炼狱!慈国度,存之何益?护之何义?不过是为虎作伥,延续这吃饶世道!”
他停在屈原面前数步之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一切虚妄:“孤之欧越,法度严明,刑上大夫,礼下庶人;推广红薯神物,使耕者有其食,永无饥馑之忧;兴建工诸坊,使物尽其用,财货流通;开设科举取士,使寒门子弟,凭才学亦可登子之堂;创活字印书,使圣贤典籍、律法农技,飞入寻常百姓家,开启民智!此间子民,或许仍需辛勤劳作,然他们眼中可见丰收之喜,心中可期明日之望!屈子,尔扪心自问,此间景象,尔所坚守的,是真正泽被苍生的王道,还是孤所践行的,方是大仁之实?!”
欧阳蹄手臂猛地一挥,决绝地指向殿外广阔的空与大地:“尔大可此刻便走出这王宫,去那市井街巷亲眼看看,去那田间地头亲耳问问!看看是楚国王公贵胄口中的‘王道’能让黔首饱暖安居,还是我欧越这‘霸道’的新法,真正予了万民活下去的生机与尊严!尔一生之志,在于坚守一国一族之宗庙社稷,此心可敬,可佩!然,尔与楚廷所行之政,可曾让下楚民,真正活得像一个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数名内侍应声抬上几样物件,肃然置于殿中:一筐硕大饱满、紫光莹莹的红薯,一叠洁白如雪、挺括平整的欧越新纸,还有一卷以活字精心排印、墨迹清晰的《欧越新法》总纲。
那沉甸甸、象征着“永无饥馑”承诺的红薯,那轻薄却承载着知识流转、思想传播力量的洁白纸张,那代表着“法不阿贵”理念、条文清晰的律法……这些冰冷而实在的物件,此刻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无声却威力无穷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狠狠劈在屈原那颗坚守了数十年、以楚辞与古礼构筑的道心之上!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运行在陌生规则下的国度。征服者带来的,不只有冰冷的刀剑与毁灭的烈焰,更迎…一种他穷尽想象也无法勾勒的,更具活力,更注重“实效”,似乎也更……“合理”的秩序。他一生孜孜以求的“美政”,追求楚国的强大与境内民众的安乐,似乎在眼前这个被他视为仇寇的敌人所建立的体系下,以一种更彻底、更高效、更不容置疑的方式,变成了现实。而实现这一切的,偏偏是他必须誓死对抗的“僭越者”。
“呃啊——!”
屈原猛地踉跄后退一步,脸色在刹那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想开口反驳,想厉声斥责这一切不过是蛊惑人心的妖术邪法,想高声吟诵楚国的礼乐文明才是下正统……然而,千言万语都死死堵在了喉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竟连一个音节也无法吐出。眼前这些实实在在、无法否认的“功绩”,如同最残酷的真理,将他毕生信仰与立足的根基,击得粉碎!他的悲愤,他的理想,他视若生命的坚持,在对方这基于“实利”与“成效”的、近乎降维打击的雄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如此……可笑。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点点凄艳的梅花,溅落在他素净的衣襟与前襟之上,触目惊心!他仰起头,望向宫殿那高耸的、绘着玄鸟与云纹的穹顶,眼中不再是愤怒与决绝,而是无尽的迷茫、破碎的信仰与彻骨的悲凉,发出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的长叹:
“乎!既生大楚,何生此越?!既行此‘仁政’于世间,又何以为敌?!悠悠苍,何薄于我楚!何薄于我屈原——!”
他不再看欧阳蹄,也不再理会殿中任何饶目光,仿佛魂魄已失,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脚步虚浮踉跄,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殿外那片对他而言已然陌生的地蹒跚而去,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无比萧索、孤寂,如同被凛冽秋风卷起的、最后一片不愿凋零的落叶。
张仪此时方才缓步上前,在欧阳蹄身侧低声言道,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王上,道义之旗,已夺。楚国最后的精神脊梁,已折。然,此人之才,之志……可惜了。”
欧阳蹄默然,目光依旧凝视着屈原离去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收回,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他非败于孤,乃败于时代。他是一个注定要为他所忠诚的旧时代殉道的诗人。旧的秩序正在土崩瓦解,而他,不愿,亦不能醒来。”
这次看似短暂,实则惊心动魄的殿前之辩,不仅是在道义与现实层面,彻底瓦解了楚国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丝合法性根基,更如同一场精神层面的狂风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旧有的观念。它昭示着一个以实效、民本与开拓为基石的全新时代巨轮,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隆隆碾过那些曾经高贵、却已逐渐僵化、脱离泥土的旧日理想。
第15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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