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函谷关,空气中弥漫着硝石、血腥和深秋草木即将凋零的混合气味。
欧越大军抵达关下的第七日清晨,随着中军大营一声低沉的号角,灭秦之战的第一场硬仗,终于撕开了温存的试探面纱。
“霹雳炮——准备!”
传令兵嘶哑的吼声在欧越军阵后方的器械阵地上回荡。近百架被工匠们称为“霹雳炮”的巨型配重式抛石机,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般缓缓扬起长臂。这些巨炮比寻常抛石机更为庞大,木质骨架用铁箍加固,抛杆末端悬挂着以绞盘提升、重达千钧的巨石配重。每架炮需要两百名士兵协同操作。
欧阳蹄端坐于中军望楼之上,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那座青黑色的雄关。金甲在晨光下显得有些冷冽。苍泓按剑侍立一旁,眉头微锁。连续数日的弩车袭扰和试探性攀爬,已让他们初步领略了守军的顽强。今日,才是真正检验这下第一关成色的时刻。
“陛下,‘霹雳炮’已备妥,首轮轰击目标,关楼及左右三座箭塔。”器械营统领单膝跪地禀报。
“开始。”欧阳蹄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属般的质地。
“放——!”
令旗狠狠挥下。
刹那间,一种令人牙酸的巨大扭力释放声响起,紧接着是近百块重逾百斤的浑圆石弹划破空气的恐怖尖啸!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穹被撕裂。石弹在空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死亡阴云,以近乎笔直的抛物线,带着毁灭的动能,狠狠砸向函谷关!
第一轮齐射,地动山摇。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巨响在狭窄的函谷谷地中炸开、回荡、叠加,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关墙上下,烟尘冲而起,碎石迸溅如雨。
一块巨石正中关楼三层飞檐,“咔嚓”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后,半个飞檐连同上面的瓦当、望板被狠狠掀飞,露出里面断裂的梁木。另一块砸在左侧箭塔中部,夯土包砖的塔身明显向内凹陷,砖石簌簌落下,塔上隐约传来秦军的惊呼和惨嚎。更多的石弹砸在坚厚的关墙上,留下一个个浅坑和蛛网般的裂纹,或被墙面弹开,滚落关下,碾碎沿途一牵
望楼上,欧越众将精神一振。这般威势,何等骇人!
然而,烟尘稍散,众人凝目望去,心头却是一沉。
关墙主体,依旧巍然屹立!那些被砸出的浅坑和裂纹,相对于六丈余厚、内部以三合土夯实的巨墙而言,显得微不足道。最令人心惊的是关内的反应——几乎在石弹砸落的烟尘还未散尽时,就有无数民夫和辅兵从藏兵洞、马道后方涌出,扛着木板、土袋、砖石,冲向受损部位,开始疯狂抢修!他们动作迅捷,显然演练过无数次。
守将司马辛(司马靳之族弟,以善守闻名)的身影出现在关楼残破处,竟毫无惧色,反而指着欧越军阵方向,似在厉声指挥。他的声音被轰鸣掩盖,但那镇定如山的姿态,却清晰可见。
“继续轰击!换散石弹,覆盖墙头守军!”苍泓对传令官喝道。他看出直接摧毁关墙非一时之功,意图先大量杀伤守军有生力量。
“霹雳炮”阵地再次忙碌起来,绞盘吱呀作响,配重缓缓提升。这一次,发射的是无数拳头大、边缘锋利的碎石。这样的弹幕覆盖,对暴露在墙头的士兵是致命的。
然而,当碎石如暴风骤雨般倾泻向关墙时,墙头忽然竖起了一排排厚重的、浸湿的牛皮与竹木制成的悬帘!碎石大多噼啪打在悬帘上,力道被缓冲、偏移,只有少数穿过缝隙,造成的杀伤远不及预期。
“秦军准备竟如此周全……”苍泓面色凝重。这些防御措施,绝非仓促可成,必是常年备战的成果。
欧阳蹄始终沉默地看着,手指在望楼栏杆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这就是秦国,这就是函谷关。不同于当年横扫楚国时遭遇的涣散抵抗,这里每一块砖石,每一个士兵,似乎都浸透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韧。
三轮“霹雳炮”轰击过去,关墙多处破损,关楼更是狼藉,但整体防御骨架未散,守军虽有伤亡,却未见溃乱,修复工作甚至在轰击间隙就争分夺秒地进校
“陛下,霹雳炮虽利,然此关墙之厚实,超乎预估。且秦人应对有法,修复极速。恐难以纯赖炮石破之。”器械营统领额头见汗,前来禀报。
欧阳蹄的目光从关墙移开,扫过身后肃立的将领,最后落在那些已经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战意的步兵方阵上。远程打击已试出秦军韧性,那么,就近身碰一碰这“虎狼之师”的獠牙吧。
“传令。”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望楼瞬间安静,“霹雳炮持续袭扰,压制关墙。先锋步军,第一、第二旅,攻击关墙东段。井阑、云梯协同。朕要看看,这函谷关的城头,到底有多烫。”
“遵旨!”苍泓抱拳,转身下达一连串军令。
战鼓声陡然变得激昂而密集,如同催命的节拍。
步兵强攻,开始了。
“吼!吼!吼!”
最前排的刀盾兵用横刀敲击盾牌,发出整齐的战吼,迈着沉重的步伐,开始向关墙推进。他们身后是扛着云梯的健卒,以及缓缓前移、高耸如楼的井阑。空被“霹雳炮”发射的碎石和弩车射出的巨箭所笼罩,试图压制城头。
关墙之上,在悬帘和垛口的掩护下,一片死寂。只有被石弹砸坏的垛口处,露出秦军弓弩手冰冷的目光。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欧越军进入关前最狭窄的通道。
就在这时,关墙上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铜钲!
“嗤嗤嗤嗤——!”
一种迥异于寻常弩箭发射的、更加沉重尖锐的破空声骤然爆发!只见关墙中部数十个特意加厚加固的射击孔内,猛地探出一排排造型狰狞、弩臂粗如儿臂的巨型弩机!这正是秦国秘密打造、专为守御雄关而设的“秦锐铁”三弓床弩!
足有短矛粗细、铁羽森寒的特制弩箭,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激射而出!它们轻易撕裂了欧越前排刀盾兵手中的包铁木盾,将盾牌连同后面的士兵一起洞穿!去势不减,往往能连续穿透两三人,才带着一蓬蓬血雨狠狠扎进地面!
惨叫声瞬间响起。第一波齐射,就让欧越军最前沿的几个盾阵如同被巨镰划过,倒下一片!
“冲锋!散开!冲过去!”前线都尉声嘶力竭地吼剑不能停,停下就是活靶子!
幸存的士兵红着眼睛,呐喊着开始冲刺。井阑也加速推进,试图用高度压制城头。
然而,秦军的反击这才刚刚开始。
“放滚木!砸!”
随着守将司马辛冷静的命令,关墙上准备好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滚木被推下,沿着陡峭的墙面轰然坠落,在狭窄的关道上弹跳、翻滚,所过之处,云梯碎裂,士兵骨断筋折,一片哀嚎。
“金汁——泼!”
恶臭弥漫,滚烫的、粘稠的、混合了油脂和秽物的“金汁”从城墙垛口倾泻而下。被淋到的欧越士兵发出非饶惨嚎,皮肉瞬间烫熟溃烂,倒地翻滚,景象惨不忍睹。
箭雨从未停歇。秦军弓弩手训练有素,轮番射击,精准而冷酷。不断有欧越士兵在冲锋途中乒,鲜血很快染红了关前本就灰黄的土地。
终于,有悍勇的欧越甲士在付出巨大代价后,顶着箭雨滚木,将云梯靠上了城墙,嘴衔利刃,开始攀爬。井阑也成功贴近,搭板放下,甲士涌向城头。
真正的血腥肉搏,在城垛一线展开。
“杀——!”
秦军守卒挺着长戟,挥舞着环首刀,红着眼迎了上来。他们人数或许不占优,但凭借地利和一股必死的悍勇,寸土不让。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怒吼、兵刃断裂的脆响混杂在一起。不断有人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像破布袋一样摔在关下。
一个欧越军校尉凶悍地连杀三名秦军,刚在垛口站稳,想招呼后续同伴,斜刺里一杆长矛毒蛇般刺来,穿透了他的侧腹。他怒吼着抓住矛杆,看到刺杀他的竟是一个满脸稚气、眼神却如老卒般凶狠的秦军少年辅兵……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欧越军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登城攻击,一度在几处垛口取得立足点,但都被秦军组织起的决死反冲锋压了回来。司马辛的指挥沉稳如磐石,总能及时调遣预备队堵住缺口。关墙上下,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顺着城墙砖缝流淌,在关下低洼处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水洼。
“鸣金收兵。”
望楼上,欧阳蹄终于吐出了这四个字。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沉的肃穆。
铛——铛——铛——
清越却带着颓意的金鸣声响彻战场。苦战中的欧越军如蒙大赦,交替掩护着,抬着伤员,如潮水般退下,留下了关前数以千计的尸体和损坏的器械。
关墙上,爆发出秦军劫后余生、却同样嘶哑疲惫的欢呼。但那欢呼很快止歇,因为守军同样伤亡惨重,且必须立刻救治伤员、修复城墙、补充物资,应对下一次攻击。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焦臭经久不散。
中军大帐,气氛压抑。
众将盔甲染血,沉默不语。今日之挫,虽在意料之中,但秦军抵抗之顽强、防守之严密、装备之精良(尤其是那“秦锐铁”重弩),仍超出了许多饶预估。初次强攻,折损精锐逾三千,而关墙岿然不动。
“都吧。”欧阳蹄已卸去金甲,换上常服,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众人。
“陛下,”苍泓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函谷之险,名不虚传。守将司马辛,调度有方,秦卒悍不畏死。尤其是那重弩与滚木金汁,对我登城士卒威胁极大。强攻……代价恐超预期。”
“末将观之,秦军箭矢、滚木、金汁储备极丰,似早有长期固守之备。而我军霹雳炮虽猛,破墙甚难,杀伤守军亦被其悬帘工事所阻。”另一将领补充道。
“是否可再寻他路?或加强炮击,日夜不停,疲敝其军?”
众人议论纷纷,但提出的多是修补,难解根本——要想从此过,就必须拿下函谷关,而拿下函谷关,似乎只能用人命和时间去填。
欧阳蹄静静听着,直到帐内声音渐歇。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舆图前,手指拂过函谷关的位置,又划过秦国广袤的疆域。
“今日一战,诸君都亲眼见了。”欧阳蹄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秦人之悍,关城之固,非虚言也。这与我们吞灭荆楚之时,截然不同。”
他转过身,目光如深潭,映照着帐内跳动的烛火:“当年伐楚,楚地虽广,人心不齐,贵族各怀异志,一击而溃。而秦,自商鞅变法,积六世之余烈,法令一统,民勇于公战。这函谷关,便是其国魂凝铸之所。守此关者,非独为将令,更为身后家园,为那‘军功授爵’之念,为秦人数百年来在这苦寒之地挣扎求存所养出的那一口硬气!”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故,灭秦,非吞楚。吞楚,或可速决。灭秦……乃是啃硬骨,磨利齿,一点一点,敲碎其全身每一根倔强的骨头!”
帐中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皇帝的话,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驱散了初战受挫的些许沮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重、也更为清醒的认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对手,灭国之战,绝不会轻松。
“陛下圣见。”文寅不知何时也来到帐中(他负责后勤协调),闻言深深一揖,“那接下来……”
“暂缓大规模强攻。”欧阳蹄走回案前,“霹雳炮与弩车袭扰不可停,日夜施压,疲敌精神,耗其物资。苍泓,加派精锐队,配合工兵,不惜代价,务必在两侧山崖找到攀爬路径!哪怕只能送上去百人,也能搅乱其后方!”
“遵命!”
“加大力度,向北路苍泓(此指北路主将,与上将军苍泓同名,可考虑稍作区分)传令,让他再打狠一些,再打快一些!要把秦国北地搅得翻地覆,让咸阳不得不从函谷关抽兵!”
“是!”
“还有,”欧阳蹄目光幽深,“白起那边……算时日,也该有消息了。多派游骑探马,注意武关以西、秦岭以北的一切动静。”
“诺!”
命令一条条下达,帐中重新忙碌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少了几分初至时的骄躁,多了几分沉静与狠厉。这是一场硬仗,一场消耗战,所有人都明白了。
众将领命陆续退出。欧阳蹄独坐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刚刚从洛阳转来的、关于东北燕国边境异动加剧的密报。
函谷关是硬骨头,他知道。但如今箭已离弦,再无回头路可走。北路在搅动,南路那把致命的尖刀,是否已经悄悄抵近了秦国的后心?
他望向帐外函谷关方向,那里,血色夕阳正沉入巍峨的关墙之后,将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夜风送来隐约的金汁恶臭和血腥气。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在遥远的秦岭深处,一支沉默的军队,正用短刀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凿出最后一段可供通行的落脚点。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领头将军黑色将旗的一角,已被荆棘挂破,但他抬头望向前方依稀出现的、相对平坦的山脊线时,冰冷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里,已经隐约可以望见关中平原边缘模糊的轮廓。
第24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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