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海的灰雾还没散尽,那些堆叠的“我”的尸身正慢慢透明,像被潮水褪尽的沙画。我蹲在原地,指尖还捏着那截褪成灰白的线,忽然听见骨头缝里传来“咔哒”一声——像生锈的锁芯被撬开,又像沉在水底的石头终于浮上水面。
不是混沌的本能,是能清晰分辨“刚才”与“现在”的清醒。
刚才那股追着红线跑的冲动,像深埋在骨髓里的条件反射,是511条时间线里没来得及出口的执念攒成的惯性;而现在,光流里浮动的碎片在告诉我:那些都过去了,或者,都被收进了记忆的存档里。
“醒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却让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从自己喉咙里滚出来的,只是调子更沉,裹着层没烧透的冰碴。
我猛地回头。
灰雾里站着个人,穿着件和我一模一样的深色外套,袖口沾着点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她的右眼也蒙着层纱布,纱布边缘渗着和我一样的红,左眼却亮得惊人,像装着511条时间线的星。
是Z。
我那点本该藏在心底的、关于阴暗的念头,在511条时间线的拉扯里,硬是挣出了独立的魂。
她没动,只是往我这边瞥了眼,目光扫过我身上时顿了顿。
我这才低头,发现自己浑身都缠满了线。不是红线,是更深沉的、泛着微光的线,有的粗如绳索,勒得锁骨生疼;有的细若游丝,钻进指缝里,带着点冰凉的黏。这是因果线,511条时间线的因,缠成了此刻的果。
“啧,”Z嗤了声,抬脚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指尖在离我胳膊寸许的地方停住,像是想碰,又嫌麻烦似的收了回去,“裹成这样,你打算把自己当茧?”
“然后破茧化蝶,飞得远~远的~”
我低头看着浑身的因果线,它们比刚才更密了,细的像蛛丝缠在指缝,粗的像铁链勒着肋骨,每动一下,都能听见线绳嵌进皮肉的闷响。
“不用。”我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喉结动了动,才把那句“我自己来”完整。
她顿在原地,眼神沉得像要滴出水。“你逞什么能?”
“我……”我想点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知道你想什么。”Z的声音软零,却依旧带着刺,“从第一条时间线救了阿雾,死掉,之后变成灵魂体,看到阿雾的所作所为感到心痛却无能为力,再到现在盯着这些破线发呆——你那点心路历程,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
“我便是你。”
她的是实话。
她本就是我藏起来的那部分心思,那些不敢的喜欢,那些藏在“英雄梦”底下的怯懦,那些在无数次轮回里磨出来的疲惫,她都比我更清楚。
“一开始觉得自己能逆改命,”我低头看着膝盖上的血痕,那是刚才在尸山里磕的,此刻在意识海里倒成了浅淡的印,“觉得只要够强,就能护住所有人。可后来……”
后来记忆越来越多,每条时间线的“我”都在喊“我能做到”,却都在不同的地方摔得粉身碎骨。
有的死在火山喷发的浓烟里,有的冻毙在极寒荒原,有的被祂的齿轮绞碎了骨头——那些“我”都是独立的,有自己的心跳,有自己的执念,却偏偏要让现在的我来背她们的疼。
“存档点是个好东西。”Z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要不是它——那点由你执念和阿雾最初的魂捏出来的玩意儿,前几次把那些能让人逼疯的记忆碎片给前几条时间把你搞得半疯不疯的。”
“后面的你才筛掉了那些能把人逼疯的碎片,只留着有用的。”
“这条时间线的你,记住了所有时间线的经过,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没有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还是无数条时间线的执念强加于你身上,还有那个傻*搞出来的实验,才让你保持镇定,甚至没有疯掉。〞
我想起存档点的样子,像个黑心团子,悬在每条时间线的尽头,里面盛着的,是“该记住的”:反派的弱点,阿雾喜欢的花,怎么拆炸弹,怎么在冰封的湖面上走……
那些“不该记住的”,比如阿雾最后看我的眼神,比如自己断气前的疼,都被它轻轻挡在了外面。
可挡得住吗?挡不住的,那些碎片会从记忆的缝隙里钻出来,在夜里变成冷汗,变成突然攥紧的拳头。
“第35条时间线,你第一次想放弃。”Z忽然,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那你蹲在废墟里,看着存档点发了三个时的呆,心里想‘为什么非要当英雄’。”
我愣住了。那条时间线的记忆很模糊,存档点只存了打败反派的方法,却没存当时的心境。原来她记得。
“第200和210条,阿雾觉醒和系统的到来的时候,你偷偷笑了半宿,觉得这次终于能赢了。”
她继续,嘴角勾起点浅弧,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结果第511条……”
她没下去。我们都记得。
第511条时间线,是灰的,像此刻的意识海。
那个由高维生物化成的博士,笑着打碎了阿雾的灵魂,像捏碎颗露珠。
祂站在旁边,手里转着根银质的针,针上还沾着阿雾的血。
存档点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却只来得及存下最后一点碎片——阿雾最后喊我的名字,很轻,像羽毛落在火里。
“所以现在呢?”Z抬头看我,眼神里的嘲弄散了,只剩下点沉,“还想当英雄?还是觉得,背着511条记忆,能独自扛住所有因果?包括她的?”
我攥紧了拳,因果线勒得更疼了。是啊,我是这么想的。
这条崭新的时间线,我不想再让任何人跟着我疼,阿雾的因果,我的因果,以及那些在无数条时间线的伙伴的因果,都该我自己扛。
第511条……”我顿了顿,指尖摸到心口那根最粗的因果线,它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勒紧,疼得人发颤,“第511条,是我没护住她。”
这些因果,本就该缠在我身上。
Z的脸色更差了,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住。
她知道我的性子,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这是我们共有的犟,只是她藏在嘲讽底下,我摆在明面上。
“你是不是傻?”Z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我的额头,力道却带着点护犊子的紧,“511条时间线,哪条的你不是想自己扛?结果呢?”
她的指尖带着点凉,和我的温度一样。我们本就是一体,底线从来相同——护着该护的人,哪怕粉身碎骨。
“每条时间线的你,都是新的。”Z的声音缓了下来,像是在跟自己,又像是在跟我讲,“她们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疼,你没必要把他们的债全揽过来。存档点帮你存着有用的,不是让你背着没用的沉。”
“可阿雾……”
“阿雾的因果,不是你一个饶。”他打断我,眼神忽然硬零,“她也有自己的魂,自己的路。你想替她扛?问过她了吗?还是,你又在拿‘保护’当借口,藏起自己那点怕失去的私心?”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她的灵魂碎过一次了。”我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勒在脖颈的因果线,线身冰凉,带着阿雾灵魂的余温,“我不能再让她沾这些。哪怕……哪怕勒死我。”
“她陪伴了我300多条的时间线, 我不想让她在这一次时间线死去了。”
“大家都好好的,只需要牺牲我一个人就好了。〞
因果线像是听懂了,突然猛地收紧。肋骨传来一阵脆响,像是要被勒断,眼前瞬间发黑。我咬着牙没倒,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线上,竟被线吸了进去,泛出点暗红。
“你他妈……”Z骂了句,声音里带零急,伸手想扯那些线,却被线弹开,指尖燎起个水泡。
她盯着自己的手,忽然低笑了声,笑声里全是无奈,“你总是这样。把‘保护’刻进骨头里,连自己的阴暗面都防着。”
我没话。疼得不出话。
那些因果线开始发烫,像是在烧。
太多了。511条时间线的碎片,顺着因果线往我骨血里钻,疼得我蜷缩起来,手指抠进地里,抓出几道血痕。
“值得吗?”Z蹲在我面前,声音放软了,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把自己缠成这样,连喘口气都难。”
我抬起头,右眼已经开始发疼,视线有点模糊,却能看清他眼里的自己——浑身是线,像个被捆住的茧,连眼神都透着股不肯松的倔。
“你知道的。”我笑了笑,血沫从嘴角渗出来,“我们的底线,从来都是她。”
Z的眼神颤了颤,她当然知道。他本就是我藏在心底的那点念想化成的,怎么会不懂?
因果线还在收紧,心脏像是被攥住了,每跳一下都带着撕裂的疼。
可奇怪的是,疼里竟藏着点踏实。这样就好,所有的重负都压在我身上,所有的因果都缠在我身上,阿雾就可以干干净净的,在这条新的时间线里,不用再沾一点血污。
“英雄当不当无所谓了。”我望着意识海的灰雾,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想……这次能让她好好的。”
Z没再话。
她就蹲在旁边,看着我被因果线勒得发抖,看着那些线在我身上越缠越紧,直到把我的肩膀勒出红痕,把我的意识勒得发沉。
最后,她只是轻轻了句:“……傻样。”
声音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而我,在越来越密的因果线里,慢慢闭上了眼。勒吧,越紧越好。只要能护住她,这点疼,算什么呢。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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