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试试。”石锤从牙缝里挤出字。
“吱……试试就试试。”吱吱也蔫了。
第一场部门争端，以一种极度不优雅但行之有效的方式暂时平息。
然而，麻烦就像地精的连锁陷阱，踩爆一个，牵出一串。
下午，农业与环境部出事了。
几个山民在艾拉妮尔指导下，在谷内一处背阴岩缝尝试移植某种耐旱块茎时，不心挖到了一窝岩鼠的老巢。
岩鼠受惊逃窜，其中两只慌不择路，撞翻了附近一个地精工程队临时存放“实验性驱虫药剂”的陶罐。
罐子碎裂，里面墨绿色、冒着泡的液体流了一地，产生的浓烈刺激性气体，
不仅熏晕了那两个倒霉的山民，还顺风飘到了正在不远处训练的人类民兵队伍里，
导致七八个民兵鼻涕眼泪横流，咳嗽不止，训练中断。
艾拉妮尔认为地精随意存放危险物品，应对此负责。
地精工程队（隶属建设部）反驳是山民（隶属农业部）先惊扰了岩鼠。
人类民兵（隶属军事部）表示自己无辜受害，要求赔偿（虽然也不知道能赔啥）。
山民觉得自己只是按命令干活，委屈。
四方扯皮，乱成一锅粥。
卢修斯试图调解，被各方的抱怨和指责淹没，差点原地去世。
最终闹到沈无殇面前。
沈无殇听完，只问了一句：
“晕倒的和咳嗽的，现在怎么样了？”
艾拉妮尔：“已用自然之力舒缓，无生命危险，但需休息，嗅觉可能暂时受损。”
“耽误的训练和移植工作，进度影响多大？”
苍狼：“半。”
艾拉妮尔：“可能损失部分块茎苗，延缓食物探索进度。”
沈无殇点点头，看向四方：
“既然都没死人，也没造成不可逆损失。”
“那就这样：地精工程队，罚扣下次优先分配新工具资格一次。”
“山民，罚负责清理被污染的岩缝区域，直到艾拉妮尔确认安全。”
“人类民兵，因意外获得半额外休息，不予追究。”
“啊？”四方都愣了。
这处罚……不痛不痒，
甚至有点和稀泥？
“但是，”沈无殇话锋一转，
“此事暴露出各部门协作存在巨大漏洞。农业部作业前，未通报建设部可能存在的危险物品存放点。”
“建设部存放危险物品，未设立明确标识和隔离。”
“军事部训练区域选址，未充分考虑周边其他部门活动。”
“内务部……卢修斯，你的协调和预案在哪里？”
卢修斯汗如雨下。
“今之内，”沈无殇命令，
“卢修斯牵头，相关部长参与，给我弄出一份《钉子谷内部作业安全与协作暂行规定》。”
“不用多复杂，就写清楚：干什么活之前，要通知谁；东西放哪儿，怎么标示；出了意外，第一步找谁，第二步怎么办。”
“写好了，所有人都要认，不认的，下次直接负责全谷夜香。”
她看着众人：“分工，是为了更有效率，不是给你们画地为牢，各扫门前雪。”
“再因为沟通不畅出这种破事，相关部长连带受罚，一起扫谷子（清理垃圾粪便）。”
众人噤若寒蝉。
风波暂时平息。
卢修斯立刻拉着几个部长，蹲在议事洞里面红耳赤地开始起草那份注定漏洞百出但必须有的“规定”。
傍晚，外交与情报部带来了新消息。
不是好消息。
翎风汇报，
她的翼人队在西北方向更深的群山中，发现了另一股规模不的流民聚集，
人数可能过千，似乎由一个前王国溃兵军官带领，武器相对精良，但纪律涣散，正在向钉子谷方向缓慢移动，目的不明。
同时，凯兰迪尔的精灵游侠在东南方向，发现了疑似“黑荆棘”家族轻骑兵的侦察踪迹，似乎在评估兽潮后的钉子谷状况。
更麻烦的是，岩疤手下的山民，从几个不同方向的逃难者口中得知，
王国东部和南部数个贵族领地，正在大规模驱赶流民，并封锁通往相对富庶区域的道路，
似乎有意将“祸水”彻底引向北方贫瘠山区——也就是钉子谷所在的这片区域。
钉子谷这块“硬钉子”的名声，显然已经传出去了。
现在，它像黑夜里的篝火，吸引着飞蛾，也吸引着豺狼。
沈无殇听完，沉默良久。
分工，是为了让她摆脱琐事，专注大方向。
现在大方向来了：
外部压力升级，潜在威胁从兽潮变成了更复杂的人类势力。
内部磨合刚刚开始，漏洞百出。
物资依旧紧缺，水源尚未彻底解决。
她确实从“哪个窝棚该分给谁”的琐事里解脱出来了。
然后直接跳进了“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流民武装、贵族侦察兵以及更大规模祸水东引”这种史诗级麻烦里。
“知道了。”她最终只了三个字。
夜深了。
谷地里渐渐安静，只有巡逻战士的脚步声和岩壁某处隐约传来的、石锤和吱吱压低声音的激烈争论（关于联合方案）。
沈无殇独自坐在平台上。
月光清冷，照在谷地里那些简陋但有了雏形的建筑和工事上。
她拿出黑曜石板，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系统界面安安静静，大概在消化白那堆鸡飞狗跳的管理数据。
她忽然有点理解，
为什么以前世界那些大公司老板，
明明手下人才济济，部门齐全，
还整一副焦头烂额、随时要猝死的样子。
因为当你把具体执行分出去后，汇聚到你这里的，就不再是“怎么做”的细节，
而是“为什么做”、“做了会怎样”、“不做又会怎样”这些更宏观、更无解、也更沉重的问题。
琐事磨人，但方向抉择熬心。
她看着月光下朦胧的谷地，看着那些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磨合、争吵、妥协的各族身影。
这里没有净土，只有一颗在乱世洪流中，努力不被冲走、甚至想硌疼洪流的钉子。
而她，就是这个钉子……的被迫拥有者兼总设计师兼危机公关负责人。
分工？解脱？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弧度。
不过是换了个更大、更精致的笼子罢了。
而且，笼子外面，狼更多了。
她收起石板，躺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星空。
明，还得继续。
这被迫的甩手掌柜兼战略总扛把子的活儿，真是越来越影格局”了。
就是心累。
远处，深水族长兴奋的、带着水花溅起声音的呼喊隐约传来：
“出水了！活水！清亮的活水！”
谷地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却真实的欢呼声。
沈无殇闭上眼睛。
总算……有个好消息。
虽然她知道，这水来了，新的麻烦（比如分配、保护、防污染）也快到了。
但至少今晚，能让不少人做个不那么渴的梦。
她翻了个身，找了一个相对不那么硌的姿势。
睡觉。
明，继续跟这狗屁的异世界生活，死磕到底。
******
水源的发现，让钉子谷续了起码半口气。
深水族长带着鱼人战士，硬是在岩层里掏出了一口直径不到一米、但深不见底的活水井。
水很凉，带点岩石的甜腥味，量不算特别大，
但精打细算省着用，勉强能吊住谷里两千号人（包括陆续又摸过来投靠的零散流民）的命。
井口立刻被石锤用能找到的最坚固石块垒了井台，加了木盖，派了专人轮班看守，
取水定量，浪费或偷水者罚没当口粮——这是卢修斯咬着牙写进《暂行规定》补充条款的第一条，血淋淋的经验换来的。
水有了，吃的依旧是大问题。
艾拉妮尔带着农业部的人几乎把附近山头犁了一遍，能找到的耐旱块茎、苦涩野菜、可食用苔藓越来越少。
储存的兽潮肉干在快速消耗，尽管他们尝试用鱼人教的熏制法和矮人鼓捣的土法盐渍延长保存期，
但坏掉的速度还是比吃下去的速度快那么一点。
饥饿的红眼，开始在人群中隐隐浮现。
就在卢修斯对着几乎见底的物资清单，
第无数次计算着还能撑几，算得自己眼前发黑的时候，气变了。
变化来得突兀且凶猛。
前一还是能把人晒脱皮的旱季毒日头，夜里就起了风。
不是凉爽的晚风，是那种带着哨音、从北方冰原一路刮过来的、刀子似的寒风。
温度骤降，早上起来，人们发现窝棚的兽皮帘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呵气成雾。
山民岩疤第一个变了脸色。
他找到正在井边监督取水的卢修斯，
独眼里满是惊疑：“不对……这风不对头。季节不对，风向也不对。这像是……‘白毛风’的前哨。”
“白毛风？”卢修斯冻得搓手。
“我们山里的法。”岩疤声音发紧，
“冬最冷的时候，从北边死人冰原刮过来的大风雪，能一口气刮上好几，雪片子横着飞，跟刀子一样，能把活物冻成冰坨子，也能把不结实的山头埋了。可……现在离真正的雪季还早着啊！”
仿佛为了印证岩疤的话，当下午，空就阴沉得像块脏抹布。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湿冷。
风更大了，卷起地面的沙尘和枯叶，打在脸上生疼。
到了傍晚，细密的、带着冰碴子的雪粒，开始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钉子谷里一片慌乱。
窝棚大多是为了遮阳通风搭的，根本不保暖。
人们翻出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破布、兽皮、甚至干草，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伤病员的情况开始恶化，艾拉妮尔的自然之力面对这种纯粹的严寒和体虚，效果大打折扣。
沈无殇站在平台上，看着谷地里仓皇奔走的人群，感受着空气中骤降的温度和那股来自北方、充满肃杀与死寂的寒意。
麻烦，又换皮肤了。
从干旱火爆型，转成了阴湿冰冻型。
她抬头望，铅云厚重，仿佛压在心头。
【领地之心】的感知向北方延伸，反馈回来的是一种大规模、慢吞吞却无可阻挡的“冰冷沉降”福
这不是普通的气变化，更像某种……
大范围的环境剧变前兆。
雪季兽潮？
可时间不对。
旱季兽潮刚退不久，按常理，
下一个兽潮高峰应该在很久以后。
除非……有什么东西，提前“唤醒”或者“驱赶”了它们。
她想起那枚“蚀心兽卵”，想起教团操控兽潮的手段。
旱季兽潮被催化加强，雪季兽潮提前……这是一套组合拳？
“大人！”翎风气喘吁吁地降落，翅膀上沾着未化的雪粒，脸色冻得发青，
“北边！我和姐妹往北探了不到五十里，雪就大得看不清了！但能感觉到……很多、很多大型活物的气息，在风雪里往南移动！”
“很慢，但非常……沉重。而且风雪里，有那种‘臭味’！”
她指的是影月教团的黑暗能量残留气息。
“具体方向？能判断规模吗？”
沈无殇问。
翎风摇头：“风雪太大，干扰严重。方向大致是正南偏东，也就是……朝着我们和王都之间的区域。规模……感觉比旱季兽潮更庞大，但更分散，像是被风雪裹挟着，铺开了一大片。”
正南偏东……钉子谷和王都都在这个方向。
教团这是要玩把大的？
用提前的、规模更大的雪季兽潮，进行一次无差别的大范围“清扫”？
“凯兰迪尔那边有发现吗？”
沈无殇转向匆匆赶来的精灵游侠。
凯兰迪尔点头，气息微乱：
“东南和南面，发现几处异常能量波动残留，很新，不超过两。位置隐蔽，都在高处或背风处，有简易的黑暗法阵痕迹，像是……观测点或者引导点。另外，”
她顿了顿，
“在更南边一处废弃的猎屋附近，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一块黑色的、边缘不规则的碎片。
不是石头，更像是某种骨质或角质，入手冰凉，表面有细微的、仿佛然形成的扭曲纹路，
仔细看，纹路深处隐隐有暗红色的微光流转，散发着一丝极淡但令人极其不适的、与影月教团同源的气息。
“这是什么？”沈无殇拈着碎片。
“不清楚。”凯兰迪尔，
“但附近雪地里，有不止一种大型魔兽的新鲜足迹和……拖拽痕迹。”
“这碎片，卡在一处岩石缝隙里，像是从什么东西身上脱落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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