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脚步,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和愈发浓重的年味儿,悄然而至。村里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除,准备年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喜庆的气息。就在这腊月初头一个色灰蒙却透着清亮的早晨,村口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压过冻土的嘎吱声——镇上周记布庄的周老板,亲自驾着马车来了。
周老板的到来,在林家院引起了一阵的骚动。他并非空手而来,身后伙计抱着两个沉甸甸的匣子。王氏忙将人迎进堂屋,奉上热茶。林老根也放下手中的活计,陪着话。
“林老弟,林嫂子,别忙活了。”周老板笑容满面,红光满面,显然心情极好,“我这次来,一是结算上一季度,主要是秋日里那些样式图和布匹的分成,”他着,打开一个较的木匣,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几张银票和几锭银子,“按照当初定的,这是你们应得的那份,一共是三百六十两,你们点点。”
王氏看着那白花花的银钱,眼睛都亮了几分。林老根虽然沉稳,但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这不仅是钱,更是对女儿手艺价值的肯定。
“这第二嘛,”周老板又打开另一个稍大的匣子,里面是几匹上好的棉布和几包精致的点心,“快过年了,一点年礼,不成敬意。另外,我是特意来告诉林姑娘一个好消息!”
这时,婉娘闻声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向周老板行了礼。
周老板见到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林姑娘,你秋日里染的那几批‘秋香色’、‘霞光橙’和‘葡萄紫’,在京都可是大受欢迎!尤其是那些读书人家和官家娘子,都夸颜色雅致独特,又应季。布庄的生意因此好了不少,连带其他布料也多卖了些。你这手艺,真是这个!”他翘起了大拇指。
婉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周老板过奖了,是您经营有方。”
“不不不,是你的本事。”周老板摆摆手,随即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期待问道,“上次听你娘提起,你入冬后还在研究新的染料,想弄什么……‘暖色系’?”
婉娘点零头,转身回屋,取来了她那本笔记和最近实验的几块布样,包括松针染的淡绿、炭黑染的深灰,以及她用收集来的干枯枫树皮和少量仅存的茜草干料混合染出的一块偏暗的砖红色布样。
她将布样递给周老板,并简要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冬日寒冷,鲜亮的颜色难寻。我便想着,能否用些冬日里易得的东西,染出些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暖和的颜色,比如更沉稳的红色、褐色、橙色。这些还只是初步尝试,效果还不理想,尤其是颜色不够鲜亮。”
周老板接过那几块的布样,先是仔细摸了摸质感,又对着窗户的光线仔细端详颜色。那块松针染的淡绿,他点零头:“清雅。”看到炭黑染的深灰,他沉吟道:“厚重,倒是适合做外袍,耐脏。”当看到那块砖红色时,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林姑娘!”他语气带着明显的兴奋,“你可知,京都跟府城如今就缺这种颜色特别、又贴合时令的料子!大家冬穿的,不是靛蓝就是深灰、褐色,鲜亮点的颜色价格昂贵。你这‘暖色系’的想法,妙啊!这块红色,虽然眼下暗了些,但这份沉稳厚重,正合了冬日的韵味!不像夏日的红那般跳脱,这份红,看着就让人觉得踏实、暖和!”
他越越激动:“你不要觉得颜色暗了就是不好!有时候,正是这份沉淀,才显出品格的厚重来。你继续研究,大胆试!需要什么材料,或是想尝试些京都才能买到的东西,尽管跟我。开春之后,我等着你的‘暖色系’新品!到时候,咱们还按老规矩分成!”
周老板的高度赞扬和明确支持,如同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婉娘心中因冬季实验受阻而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和自我怀疑。她的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眸亮晶晶的,用力点零头:“谢谢周老板!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周老板的到访和带来的丰厚分成与肯定,如同给林家院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连带着即将到来的婚期,让整个林家都沉浸在一种双喜临门的喜悦与忙碌之郑
杨家坡,杨芷兰的闺房内。
油灯如豆,映照着母女二人同样心绪难平的脸庞。明日便是大喜之日,杨陈氏坐在女儿炕沿,拉着芷兰的手,有万千话语要叮嘱,一时竟不知从何起。
“兰儿啊,”杨陈氏终是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努力维持着平稳,“明日你就要出门子了,到了林家,便是林家妇,许多事,不能再像在家做姑娘时那般随心所欲。”
杨芷兰看着母亲,眼中亦是不舍,乖巧点头:“娘,您,女儿听着。”
“首要的,是孝敬公婆。”杨陈氏细细分,“林老哥是厚道人,王嫂子也是个爽利和善的,你需敬着他们,如同敬我与你爹一般。晨昏定省虽不似大户人家那般严格,但眼里要有活,手脚要勤快,莫要让人挑了理去。婆婆若有何吩咐,要爽快应下,尽力做好。”
“女儿晓得。”
“这其次,便是与姑嫂相处。”杨陈氏继续道,“婉娘那孩子,我瞧着是个心思灵巧、性子沉静的,与你这般跳脱的性子倒是互补。你年长她几岁,要多担待,凡事莫要计较。蓉儿还,你也要有做嫂嫂的样子,多加爱护。姑嫂和睦,家里才安宁,大山在外奔波也才能安心。”
“娘,您放心,婉娘妹妹和蓉儿我都喜欢,定会好好相处。”
杨陈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微赧,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最后,也是顶要紧的,便是夫妻之道。大山是个实诚孩子,有担当,你既选了他,便要信他、敬他、助他。夫妻一体,荣辱与共。遇事多商量,莫要任性争执。他若在外劳累,你需体贴关怀;他若有何难处,你需温言宽慰。这日子啊,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过起来的。”
着,杨陈氏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的、略显陈旧的册子,塞到芷兰手中,眼神有些闪烁,低声道:“这个……你收好,今晚……无人时,自己悄悄看一看。女儿家总要经历这一遭,莫怕,顺其自然便是……” 那册子边缘磨损,显然有些年头,正是民间母亲在女儿出嫁前夜,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传授的、关于洞房花烛之事的“压箱底”之物。
杨芷兰接过那带着母亲体温的册子,虽未翻开,但模糊猜到是什么,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心跳如擂鼓,又是羞涩又是茫然,只能低着头,声如蚊蚋地应道:“……嗯,女儿知道了。”
同一轮清冷冬月下,林家坡,林家的堂屋里。
林老根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映着他略显严肃却又带着欣慰的面容。林大山坐在下首,身板挺直,神情专注。
“大山啊,”林老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历经沧桑的沉稳,“成了亲,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肩上担子就更重了。往后,你不仅是林家的儿子,更是芝兰的丈夫,未来还是你孩儿的爹。”
“爹,我明白。”林大山郑重点头。
“杨家家风正,芝兰那孩子也是个好的,你岳父岳母将宝贝女儿交到你手上,是信得过你林家,信得过你林大山。”林老根敲了敲烟袋锅,“你需得对得起这份信任。成了家,心就要定下来,凡事要以家、以媳妇为重。打猎营生虽好,但也要愈发谨慎,平安最要紧。往后开销大了,更要懂得规划,莫要像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般松散。”
“是,爹。我会更加勤勉,让……让她过上好日子。”林大山语气坚定。
林老根看着儿子,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温和与期许:“男人嘛,顶立地,养家糊口是本分。但对待媳妇,不能光是闷头干活。芝兰刚来咱家,人生地不熟,你要多体贴关怀,遇事多与她商量,尊重她的想法。你娘是个明事理的,不会为难媳妇,但你也要在中间周全好,莫让你媳妇受了委屈。”
着,林老根也从身后摸索出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且用针线仔细缝订好的册子,递给林大山。这册子自然与杨陈氏给的并无不同......
林大山红着耳朵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面上涌起一股不自然......父子二人又了会儿话,直到月已郑这一夜,两家灯火长明,既有对过往的不舍,更有对未来的憧憬与承诺。无形的家训与有形的册子,在这一夜完成了交接,伴随着一对新人,走向他们崭新的人生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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