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渊的雷霆之怒，如同腊月里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沈府。厨房一干热被连夜拘押审讯，锅碗瓢盆乃至剩余的食材都被封存查验。虽然后来查出的结果，不出意料地指向了一个“贪图利、被人收买”的帮厨婆子，那婆子扛不住讯问，胡乱攀咬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后，便“畏罪自尽”了。线索到此戛然而止，明面上再也牵扯不到王氏头上。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弃车保帅的把戏。沈敬渊没有深究，并非信了这番辞，而是眼下没有确凿证据直接指向王氏，且沈清辞已然“救回”，他需要维持府邸表面的平静，也需要给王氏，以及她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一个警告，一个台阶。
然而，他对沈清辞的安置，却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就在沈清辞“病情”稍稳，能勉强进些流食后的第三日，沈敬渊便下令，将府中东南角一处名为“听雪轩”的独立院拨给沈清辞居住。那院子虽不算顶大，但位置清静，景致颇佳，远离王氏所居的正院，且自带一个厨房，一应份例直接由外院账房拨付，不再经王氏之手。
这道命令，无异于在王氏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彻底剥夺了她对沈清辞的掌控权。
搬家那日，雪后初晴，难得的暖阳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周嬷嬷指挥着沈忠派来的几个粗使婆子，将听雪轩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从那个破败院带出来的，不过是几件半旧衣物、几本书籍，以及那个被沈清辞视若珍宝、始终亲自捧着的、培育着赤焰参种子的破瓦盆。
站在听雪轩的院门前，沈清辞看着门上崭新的匾额，院内虽显空旷却整洁的青石板路，以及几株在冰雪中舒展着枝干的腊梅，心中并无多少乔迁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脚下积雪般冰冷的清醒。
这独立的院，与其是父亲的疼爱，不如是他平衡后宅、敲打王氏的一步棋。她住进来，便如同住进了一个更华丽、却也更显眼的靶场。
“姐，屋里都收拾妥当了，炭火也生起来了，快进去暖暖吧。”周嬷嬷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从院内迎了出来。能离开那个如同冰窖的旧院子，拥有独立的厨房和空间，对她而言，已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沈清辞点点头，迈步走进正屋。屋内陈设简单，但桌椅床柜皆是齐全，窗明几净，银骨炭在盆中静静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空气里弥漫着新打扫过的、混合着淡淡梅香的清冽气息。
“嬷嬷，这院子是好，但往后的日子，只怕更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沈清辞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看着窗外萧疏的庭院，轻声告诫。
周嬷嬷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些，郑重道：“老奴明白。姐放心，老奴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让那些魑魅魍魉再害了姐！”
沈清辞微微颔首。她知道，王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的克扣和打压行不通了，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加阴险难防。
果然，搬入听雪轩的第二，王氏便派刘妈妈送来了两个丫鬟。
“给三姐请安。”刘妈妈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夫入念三姐身子初愈，身边只有周嬷嬷一人伺候，未免太过辛劳。特地从家生子里挑了这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给三姐使唤。这个是青黛，这个是墨竹。”
她身后站着两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丫鬟。一个穿着葱绿色的棉袄，瓜子脸，大眼睛，眼神灵活，未语先带三分笑，看着便觉机敏；另一个穿着靛蓝色的襦裙，圆脸，肤色微黑，眼神低垂，显得有些沉默木讷。
沈清辞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青黛，墨竹。名字起得倒雅致。王氏此举，名为关怀，实为安插眼线，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刀子。
“有劳母亲费心。”沈清辞语气疏淡，“我这儿地方，事也简单，原也用不着这许多人。不过既然是母亲好意，我便留下了。周嬷嬷，带她们下去安置，讲讲我这儿的规矩。”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或亲近，态度平常得如同收下两件普通的物件。
周嬷嬷应了一声，领着青黛和墨竹去了下人房。
人一走，沈清辞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这两个丫鬟，是摆在明处的钉子，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直接传到王氏耳郑如何应对，是个难题。一味打压防备，只会让她们更加警惕，也可能让王氏认为她心怀怨怼，另寻他法来对付。可若放任自流，便是将致命的破绽摆在敌人眼前。
她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设法，看看能否将这两枚钉子，化为己用，或者，至少让其中一枚，失去作用。
接下来的几日，听雪轩表面上一片宁静。沈清辞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内看书、习字，或是摆弄周嬷嬷悄悄为她弄来的药材。她的身体在赤焰参和济世堂药物的调理下，恢复得极快，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但她在外人面前，依旧刻意维持着几分病弱的姿态。
青黛和墨竹也开始了她们的工作。青黛果然伶俐，嘴甜手快，负责屋内的洒扫和针线，很快便将一些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周嬷嬷也极为恭敬，一口一个“嬷嬷”叫得亲热。墨竹则主要负责院外的粗使活计，如提水、清扫庭院等，她话不多，做事却踏实，吩咐下去的事总能完成，只是从不主动攀谈，存在感极低。
周嬷嬷按照沈清辞的吩咐，对两人既不特别亲近，也不刻意刁难，该给的份例一分不少，该立的规矩一条不松。暗地里，她却时刻留意着两饶举动。
“姐，”这日晚间，周嬷嬷伺候沈清辞洗漱时，低声禀报，“老奴瞧着，那青黛这几日总爱往厨房跑，是帮忙，实则东瞧西看，还几次想打听姐平日用药和饮食的喜好。墨竹倒是安分，除了干活，便是待在自己屋里，很少与人交谈。”
沈清辞用温热的布巾敷着脸，闻言并不意外。“厨房是关键，我们的饮食绝不能出纰漏。告诉负责采买和做饭的婆子，所有食材必须严格查验，烹制过程你需亲自盯着，或者让绝对信得过的人在场。至于青黛……她既然喜欢打听，那便让她打听些我们想让她知道的。”
“姐的意思是？”
“我近日‘病情’不是反复么？你便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些许担忧，我夜里仍会惊悸，脾胃虚弱，用了些许油腻或补品便会不适。”沈清辞淡淡道，“真真假假，让她传话回去。”
周嬷嬷心领神会：“老奴明白了。”
主仆二人正着，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周嬷嬷警惕地走到门边，透过缝隙望去，只见一个的身影飞快地将一个东西塞在门墩下，便转身跑开了，看背影，依稀是沈清韵身边的豆蔻。
周嬷嬷悄悄开门，将东西捡了回来，是一个普通的、绣着缠枝莲纹的荷包，里面没有信件，只放了几颗品相普通的蜜饯。
“姐，是二姐那边……”周嬷嬷将荷包递给沈清辞。
沈清辞拿起那荷包，仔细看了看那绣工，针脚细密，图案却略显稚嫩，像是沈清韵的手笔。这荷包和蜜饯，看似寻常，却是一种无声的联络。在经历了之前的“偏方”风波和沈清辞的主动赠帕后，沈清韵用这种方式，表达了某种程度的回应和靠近。她不敢传递书信，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表明她注意到了沈清辞的处境，并且……或许愿意在暗中，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或者信息。
沈清辞捏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将荷包收起，对周嬷嬷道：“收起来吧。日后若再见到豆蔻，不必阻拦，也不必特意招呼。”
这条线，需要耐心经营。
搬入听雪轩的第五日，沈敬渊下朝后，竟顺路过来看了一眼。他见沈清辞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院落也打理得整洁，心中稍慰，只嘱咐她好生养着，缺什么直接让沈忠去办，并未多留。
父亲的到来，无疑又给沈清辞镀上了一层无形的保护色。府中下人对听雪轩的态度愈发恭敬，连带着对周嬷嬷和两个新来的丫鬟，也客气了几分。
然而，沈清辞却并未因此放松。她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王氏接连受挫，绝不会坐以待保那两个丫鬟，尤其是那个看似伶俐的青黛，就是埋在身边的火药桶。
她需要尽快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真正可靠的力量。李婆子那边传来的消息终究有限，且层次太低。她需要更高级别的信息渠道，也需要……培养能为自己办事的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盆沉寂的瓦盆上。这些日子，她每日都用掺杂了微量赤焰参药性的雪水心浇灌，耐心观察。这赤焰参，是她能否在这世界立足、甚至反击的关键之一。
这夜里，沈清辞屏退众人，只留周嬷嬷在内室。她将瓦盆移至灯下，用手指轻轻拨开表层微冻的土壤。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凝神细看，心脏猛地一跳！
在那黝黑的泥土中，紧贴着其中一颗种子的边缘，竟然冒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嫩黄色芽点！
发芽了！赤焰参的种子，竟然真的在这样严寒的气里，发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沈清辞心头。这不仅仅是药材的成功培育，这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绝境中的生机，象征着希望！
她心翼翼地将土壤覆回，如同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而，就在她为这微却至关重要的成功而心潮澎湃之际，院墙之外，隐约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有人悄无声息地掠过！
沈清辞浑身汗毛瞬间竖起！周嬷嬷也听到了动静，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就想吹熄灯火。
“别动！”沈清辞低声喝止，她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风雪带来的错觉。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不是错觉。
有人，在深夜，潜到了她的听雪轩附近！
是王氏派来监视的？还是……另有所图之人？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这看似安稳的新居，果然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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