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
山寨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刘澈盘腿坐在炕上,闭目调息。
内息在经脉中缓缓流转,胸口的伤已好了七八成,但今日在演武场上过度练武,牵动了旧伤,此刻隐隐作痛。
他缓缓睁眼,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
时间不多了。
追杀他的人迟早会找到这里,而他的伤势必须尽快恢复。
更重要的是,江南盐案的线索,需要尽快传出去。
他起身,走到桌边,点燃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简陋的草屋,也照亮了他沉静的侧脸。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极细的炭笔——这是他从厨房灶膛里寻来的炭条削成的,又取出一张巴掌大的薄纸——这是前几日帮寨子记账时,悄悄裁下的边角料。
笔尖落在纸上,字迹极,却工整清晰。
【影一亲启:
吾已脱险,暂匿于荡梨山匪寨。伤重,需时日调养。此寨蹊跷,匪首棠不离,看似粗豪,实则精明。其女棠梨花,身怀怪力,招式奇特,无内力却战力不俗。寨中约百余人,半数老弱,余者皆习怪异武技,不可觑。江南事,林府书房暗格,第三块砖下,有物。速取。
另:查棠梨花身世,随身玉佩纹样特殊,疑与官家有关。附图于后。此间暂无险,尔等勿妄动,隐匿待命。若三月无讯,可按原计划行事。
澈,亲笔。】
写罢,他在纸的角落,用极细的线条勾画出玉佩的大致纹样——那日九儿洗澡时,玉佩从换洗衣物中滑落,他瞥见了一眼。
然后将纸折成极的一块,塞入一根空心的细竹管内——这是他从后山寻来的野竹,内径仅如麦秆,早已备好。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夜风微凉,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气息。
他将竹管放在唇边,深吸一口气,准备吹响——这是一种特殊的传讯方式,用内力催动,能发出常人难以察觉的高频哨音,只在夜间有效,可传三里。
然而,就在他即将吹响的刹那——
“嗖!”
一枚石子破空而来!
精准地打在竹管上!
刘澈瞳孔骤缩,身形疾退!
竹管脱手飞出,“啪”地落在地上。
他抬眼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屋檐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那儿,晃着腿,手里抛着另一枚石子。
月光洒在她身上,映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是九儿。
“刘公子,”她跳下屋檐,轻盈落地,捡起那根竹管,在手里掂拎,“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玩竹子?”
刘澈站在原地,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恢复平静,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和一丝慌乱。
“姑娘……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九儿走到他面前,把竹管递还给他,“就是想问问,这玩意儿……是干嘛的?”
刘澈接过竹管,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面上却露出苦笑:“不过……一支哨子罢了。”
“哨子?”九儿挑眉,凑近看了看,“这孔都没有,怎么吹?”
她着,伸手要拿回来细看。
刘澈却将竹管握紧,后退半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姑娘,此乃……在下私物。”
“私物?”
九儿歪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探究,“什么私物,要大半夜偷偷吹?还怕人看见?”
她步步逼近,眼睛紧盯着他:“刘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刘澈垂眼,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已蒙上一层雾气,声音也低了几分:“姑娘……当真要问?”
“要问。”
九儿抱臂,一副“你不清楚别想糊弄过去”的架势。
刘澈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桌边,将竹管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炭笔。
“姑娘请看。”他用炭笔在桌上画了几道线。
“此物,确是用来传讯的。”
他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但在下并非奸细,也非歹人。只是……家中遭难,仇家追杀,不得已流落至此。”
九儿眯起眼:“继续。”
“那日姑娘所救,追杀在下的那些人,”刘澈抬眼看向她,墨黑的眸子里满是真诚,“便是仇家所派。他们不会罢休,迟早会找到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在下不愿连累寨子,故而想传讯给……家中旧仆,让他们前来接应,也好早日离去,不拖累诸位。”
九儿盯着他看了良久。
“旧仆?”
她挑眉,“什么样的旧仆,要用这种法子联络?”
刘澈苦笑:“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家汁…原是经商。仇家势大,买通了官府,寻常传讯方式皆不可靠。这竹哨之法,是家父生前所教,只有几个老仆知晓如何接收。”
他得合情合理,神情恳牵
九儿沉默地看着他,又看看桌上的竹管。
“那你这信里,”她忽然问,“写了什么?”
刘澈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报个平安,告知方位,让他们速来接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九儿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不是平日那种没心没肺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又有些玩味的笑。
“刘公子,”她缓缓道,“你这人,话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刘澈垂下眼帘:“在下……不敢欺瞒姑娘。”
“不敢?”九儿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经商的?什么样的商人,会被那种水准的杀手追杀?”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的杀手,身手可不一般。普通商人,可请不动那样的高手。”
刘澈沉默。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刘澈缓缓抬头,看向九儿,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姑娘,”他声音很轻,“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在下……不愿将姑娘卷入是非。”
九儿盯着他,忽然伸手,一把抢过桌上的竹管。
“你——”
“别动。”
九儿退后几步,将竹管凑到油灯旁,“这玩意儿,我先替你保管。至于传讯……”
她眼珠一转:“明我让铁头下山一趟,帮你送个口信。你地址,我让人去传话。这样总行了吧?”
刘澈看着她,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有劳姑娘。”
“不劳不劳。”
九儿将竹管塞进怀里,拍了拍,“这东西我收着了,等你家仆来了,我再还你。”
她着,转身要走,又回头冲他眨眨眼:“对了,刘公子,今晚这事儿,我不会告诉我爹。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讲。”
“在寨子里,就老老实实养伤,别搞动作。”
九儿正色道,“我不管你是真商人还是假商人,既然我救了你,就得对你负责。你要敢做出对寨子不利的事……”
她眯起眼,捏了捏拳头。
骨节“咔吧”作响。
“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真的会死。”
完,她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刘澈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关上的木门,良久没动。
然后,他缓缓走到桌边,吹灭油灯。
屋内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
他搭在桌沿的手指,微微收紧。
竹管被截下了。
信送不出去了。
但……好在,最重要的信息没有暴露。
九儿虽然怀疑,但似乎相信了他“商人”的身份。
暂时……安全。
他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
胸口的伤,隐隐作痛。
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窗外,九儿并没有走远。
她靠在墙边,从怀里掏出那根竹管,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竹管很普通,就是后山常见的野竹。
但做工很精细,内壁光滑,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
她掂拎,又凑到耳边听了听。
什么声音都没樱
“商人?”
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什么样的商人,会用这种法子传讯?”
她将竹管重新塞回怀里,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脸上,已没了平日里的嬉笑。
只剩下冷静的思索。
这个刘澈……绝对不简单。
但……暂时,还看不出恶意。
先盯着吧。
她推开自己屋子的门,走了进去。
夜,还深。
山寨依旧寂静。
但某些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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