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那句“咱们”和刘澈含笑应下的“好”，让聚义厅早晨的气氛莫名融洽了许多。
赵婶又端上来一碟新腌的脆萝卜，嘎嘣脆，配着清粥窝头，倒是开胃。
九儿嚼着萝卜，还在回味刘澈刚才关于“皇爷爷”的描述，越想越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太上皇，形象在她心里越发高大清晰起来。
一个能打下、能教孙子、心里还揣着江山百姓和是非对错的老头儿，怎么想都比她那个除了疼她、打架、劫富济贫之外，脑子里就只剩下“今吃什么”和“九儿啥时候嫁人”的土幅，要……嗯，要“深沉”得多。
她脑子里两个形象转来转去，一个是威严与慈爱并存的太上皇，一个是粗豪又憨直的棠不离。
一个在深宫运筹帷幄，心系下；一个在山寨大碗喝酒，快意恩仇。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她和刘澈奇特的交集，在她脑子里同框了。
这对比实在有点鲜明，以至于九儿没忍住，咽下嘴里的萝卜，冷不丁冒出一句：“欲承其冠，必承其重。刘澈，听你这么一……我怎么觉得，你那个皇爷爷，好像比我爹……靠谱多了啊？”
“噗——咳咳！”正在喝粥的刘澈被这句话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抬眼看向九儿，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精彩——混合着惊愕、无奈、哭笑不得，还有一丝强行憋住的笑意。
靠谱？拿威震下、曾执掌乾坤的太上皇，跟一个啸聚山林的土匪头子比谁更“靠谱”？这对比本身就已经离谱到家了！
更离谱的是，听这丫头的语气，她还挺认真地在比较分析？！
旁边的铁头刚端了碗粥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脚下一滑，差点把粥泼自己一身，赶紧低下头，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连一向沉稳的王伯，捻着胡须的手都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九儿却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多么“石破惊”，看着刘澈咳嗽，还好心地给他倒了碗水递过去：“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我真的啊，你想想看——”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模样：“第一，我爹吧，疼我是真疼，可教我的东西，除了怎么打架、怎么挖陷阱、怎么辨认山里有毒没毒的蘑菇，就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谁欺负你就揍他’。你皇爷爷教你的呢？文韬武略，治国安邦，怎么看都是你皇爷爷教的东西……更‘有用’吧？至少当皇帝用得着。”
刘澈端着水碗，无言以对。
从“实用性”角度，好像……无法反驳？
“第二，”九儿继续她的“靠谱性分析”，“我爹遇到事，第一反应通常是‘揍他娘的’或者‘跑他娘的’。你皇爷爷呢？听你的，他会教你分析局势，权衡利弊，借力打力，还会给你安排暗卫，关键时刻保命。这处理问题的方法和资源，是不是也更……周全？更‘靠谱’？”
铁头已经憋不住，转过身去，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王伯默默端起茶杯，挡住了半张脸。
刘澈扶额，觉得脑袋有点疼。
这对比的角度清奇，逻辑……居然还能自洽？
“第三，”九儿越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我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平平安安，最好再抢个……呃，招个靠谱女婿，给他生一堆外孙，围着山寨跑。你皇爷爷对你的期望呢？是成为‘不一样的君主’，守护江山百姓。这格局……是不是也差得有点远？虽然我爹的愿望也挺好，但听起来，还是你皇爷爷的期望更……更‘高级’一点？更‘靠谱’一点？”
高级？靠谱？刘澈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了。
他忽然有点庆幸皇爷爷不在这里，否则听到有人用“靠谱”和“高级”来评价他对孙子的帝王教育，不知会作何感想。
“所以啊，”九儿做了最终总结陈词，拍了拍刘澈的肩膀，语气充满同情和理解，“摊上我爹这样的爹，虽然痛快自在，但有时候可能得自己多长点心眼。摊上你皇爷爷这样的爷爷，虽然压力大点，规矩多些，但关键时刻能保命，还能教你真本事，帮你铺路。这么一比，是不是你皇爷爷听起来……更让人安心？更‘靠谱’？”
聚义厅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只有铁头压抑不住的、漏气般的笑声，和赵婶在灶房那边传来的、不明所以的哼歌声。
刘澈看着九儿那双写满“你看我分析得多有道理”的清澈眼睛，所有解释、所有关于身份地位、责任使命差异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跟这丫头讲那些，她大概会用“那又怎么样？不都是长辈吗？”给顶回来。
最终，他只能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用一种混合着认命、好笑和一丝奇异温暖（因为这对比本身，就意味着她真的在试图理解他的世界）的语气，无奈道：“姑娘……所言，咳，别有一番见解。皇爷爷与棠寨主，所处之位不同，所行之事自然各异。然则，长辈关爱晚辈之心，大抵是相通的。”
他聪明地选择了模糊处理，不去比较“谁更靠谱”这个危险的话题。
九儿却好像得到了肯定，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嘛！都是好长辈！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你可别告诉我爹啊！他要是知道我觉得别人家爷爷更靠谱，非得吹胡子瞪眼，三不给我炖肉吃不可！”
她做了个鬼脸。
想到棠不离可能的反应，刘澈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点子哭笑不得和无奈，终究被这山野间质朴的温情和九儿独特的“歪理”给冲散了。
“好，不告诉他。”他笑着应常
就在这时，棠不离洪亮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九儿！刘账房！吃完了没？吃完赶紧出来！老王后山那片野葡萄熟了，再不去摘，就被山雀啄光了！”
“来了来了！”九儿立刻把“靠谱性比较”抛到脑后，跳起来就往外冲，跑到门口又回头，冲刘澈眨眨眼，压低声音，“记住啊，保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刘澈摇头失笑，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清晨的插曲驱散了不少。
靠谱吗？或许，在这纷乱诡谲的世道里，能拥有棠不离那样纯粹守护的父爱，和皇爷爷那样深远厚重的期许与支持，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而九儿，她拥有前者，如今，似乎也开始悄然融入后者带来的责任与漩危
他站起身，也向外走去。
阳光正好，山风清爽。
无论前路如何，有她在侧，有皇爷爷在后，有这荡梨山为基，这盘棋，他越来越有信心下好了。
只是，下次见到皇爷爷，要不要把“靠谱”这个评价转达一下呢？
刘澈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颇具风险的问题，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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