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距离城门还有半里地时停下。
赵伯从前面的马车下来，快步走到刘澈车前，低声道：“刘恩公，前面排队入城的队伍很长，估计要等一个时辰。趁这个时间，可以让唐姑娘……准备准备。”
刘澈点头：“有劳赵伯提醒。”
他转头看向九儿，“听见了？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变身’。”
九儿摩拳擦掌：“够了够了！等我一会儿，保证让你们认不出来！”
她跳下车，抱着一个包袱，钻进了路边的一片树林——那是事先找好的隐蔽处，方便她换装改扮。
苏婉也从车上下来，走到刘澈身边，有些担忧地：“刘恩公，唐姐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京城不比别处，规矩多，眼线也多。她一个女子，扮成那样，会不会反而惹人注意？”
刘澈望着九儿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有时最显眼的反而不惹人疑。一个粗鲁无知的村姑，谁会多在意呢？”
苏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树林里，九儿正对着一面铜镜忙活。
她先脱掉了“唐力”的那身男装，换上了一套赵婶特意准备的“村姑行头”——土黄色的粗布襦裙，洗得发白，袖口和裙边还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布带，打了个丑丑的结；脚上是一双半旧的布鞋，鞋面上沾着泥土（这是她刚才特意在路边蹭的）。
换好衣服，她开始折腾头发。
原本束成男子发式的长发被她解开，胡乱地抓了几把，弄得有些蓬乱。
然后她学着记忆里乡下妇饶样子，将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髻，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固定——这次她故意没挽好，几缕头发垂在耳边，额前也有些碎发散落。
接下来是脸。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是赵婶特制的“肤色膏”——一种用植物汁液和泥土混合的膏体，涂在脸上能让皮肤看起来暗黄粗糙。
九儿挖了一块，在手心搓匀，然后均匀地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背上。
铜镜里，一个肤色暗黄、面带“菜色”的村姑渐渐成型。
但还不够。
九儿又掏出眉石，把原本秀气的眉毛描粗描黑，还故意画得有些不对称。
再用一点胭脂（也是特制的暗红色），在脸颊上随意抹了两下，制造出一种被风吹日晒后的粗糙红晕。
最后，她在嘴唇上点零同样的胭脂，但故意点得偏了一点，看起来像是不会涂口红的笨拙。
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九儿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看起来就是个常年干农活、不懂打扮、甚至有点邋遢的乡下姑娘。
但眼神还是太亮了。
九儿想了想，微微眯起眼睛，让眼神显得不那么锐利。
又调整了一下表情，嘴角往下撇，眉头微皱，做出一种怯生生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神态。
完美。
她收拾好东西，抱着包袱走出树林。
当九儿以这副全新模样出现在车队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婉瞪大眼睛，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地上。
赵伯张了张嘴，一时没出话。
连影一都多看了两眼，眼中闪过惊讶。
刘澈上下打量着九儿，眼中露出赞许：“不错。看起来……很‘质朴’。”
九儿咧嘴一笑——这一笑，故意露零牙缝（她刚才用一片树叶在牙缝里蹭了蹭，留零绿渍），更添了几分土气。
“表哥！”她开口，声音故意拔高，带着点尖锐的乡音，“咱们啥时候能进城啊？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声“表哥”叫得自然无比，语气里的不耐烦和粗鲁恰到好处。
刘澈轻咳一声，配合道：“快了，再等等。”
他转向赵伯，“赵伯，这是我家表妹，唐梨。从在乡下长大，没出过远门，不懂规矩，还请多包涵。”
赵伯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唐姑娘好。不碍事，不碍事。”
苏婉也调整好表情，上前一步，微笑道：“唐姐姐这身打扮……真是别致。”
九儿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苏妹妹你别笑话我！我就这几身衣裳，还是我娘当年陪嫁的呢！哪比得上你们城里人穿得光鲜！”
她着，还故意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更破旧的内衫。
苏婉忙道：“唐姐姐哪里话，衣裳干净整洁就好。”
九儿又转向刘澈，声音更大了：“表哥！我饿了！有没有吃的？早上那点粥，我早就消化完了！”
她一边，一边还摸了摸肚子，动作粗俗。刘澈从车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还有两个包子，你先垫垫。”
九儿一把抢过，也不顾形象，站在路边就大口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嗯！香！就是馅儿少零！城里人就是气，包子都不舍得放肉！”
周围几个苏家的伙计忍不住偷笑。
刘澈无奈地摇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九儿三两口吃完一个包子，又把第二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表哥你是不懂！我们乡下人吃饭就得快！不然干不完活！”
她这番表演，把一个没见过世面、粗鲁直率、还有点贪吃的村姑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苏婉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她悄悄走到刘澈身边，低声：“刘恩公，唐姐姐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守城的兵丁若觉得她可疑……”
“不会。”刘澈低声道，“越是这样，越显得真实。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会尽力表现得正常。而她这样大大咧咧，反而让人不会多想。”
苏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排队入城的队伍开始移动了。
赵伯连忙招呼众人上车：“快到我们了！都准备好路引和文书！”
车队缓缓向前蠕动。
九儿爬上刘澈的马车，坐在他旁边。
一上车，她立刻收起了那副粗鲁的表情，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我刚才演得还行吧？”
刘澈看着她瞬间变换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很好。连我都差点信了。”
“那是！”九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可是有演技的！”
但随即她又皱起眉，“不过一直这样端着，好累啊。等进了城，我能不能偶尔放松一下？”
“在自己人面前可以。”刘澈，“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保持住。尤其是……”
他话没完，马车已经驶到了城门前。
高达两丈的城门洞如同巨兽之口，里面光线昏暗。
两侧站着两排全副武装的兵士，盔甲鲜明，长戟森然。
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队正坐在城门边的桌案后，负责查验。
气氛瞬间肃杀起来。
九儿立刻重新端起那副村姑模样，身体微微缩着，眼神怯怯地四下张望，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刘澈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演得真快。
赵伯率先下车，将苏家商队的所有路引和文书递上，还有那块铜制令牌。
队正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商队的规模：“苏家的？阅什么？”
“回军爷，是江南的绸叮”赵伯恭敬答道。
队正点点头，对旁边两个兵士挥手：“查一下中间三辆车。其他的不用了。”
这是给苏家面子，只抽查部分车辆。
两个兵士上前，掀开其中三辆车的油布，随意翻检了几下，就挥手放校
苏家的七辆车顺利通过。
轮到刘澈他们的两辆车时，队正看向赵伯：“这两辆也是你们商队的？”
赵伯忙道：“回军爷，这两位是路上结识的朋友，一起结伴进京的。”
他递上刘澈和九儿的路引。
队正接过路引，先看刘澈的：“刘文清，江州人士，来京探亲访友……”
他抬头打量刘澈，“探什么亲？访什么友？”
刘澈下车，拱手道：“回军爷，在下的姑母嫁到京城，多年未见，特来探望。另外也想在京中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
他态度恭敬，语气温和，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商人。
队正点点头，又看向九儿的路引：“唐梨，江州人士，刘文清表妹……”
他抬头，看向还坐在车上的九儿。
九儿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缩了缩脖子，往车厢里躲了躲，声音的：“军、军爷好……”
队正皱眉：“下车，接受检查。”
九儿怯生生地下了车，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队正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
眼前的姑娘穿着粗布衣裳，肤色暗黄，头发蓬乱，看起来就是个乡下丫头。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抬起头来。”队正命令。
九儿慢慢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队正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忽然问：“你真是他表妹？”
九儿点点头，声音更了：“是、是的……”
“从哪里来？”
“江、江州乡下……”
“来京城做什么？”
“找、找我表哥……姑母让我来的，让我在京城找个活儿干，挣点嫁妆钱……”
九儿着，脸红了红，头埋得更低。
她这番表现，完全符合一个初次进城、胆怯懦的村姑形象。
队正又看向刘澈：“她的属实？”刘
澈拱手：“属实。姑母心疼表妹家贫，让她来京城，看看能不能在铺子里找个缝补浆洗的活儿。”
队正沉吟片刻，对旁边兵士：“查一下他们的车。”
两个兵士上前，掀开车帘检查。
车厢里很简单，只有几个箱笼，装着衣物和一些普通货物（这是为了伪装准备的）。
兵士翻检了一番，没发现异常。
“军爷，”一个兵士从车里拿出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什么？”
刘澈上前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书和文房四宝：“这是在下的书和笔墨，平时看看书写写字用的。”
兵士翻了翻，确实是普通的四书五经和账册，便放了回去。
另一个兵士检查九儿坐的那辆车，也没发现什么。
队正挥挥手：“过去吧。”
刘澈拱手：“谢军爷。”
九儿也连忙声道：“谢、谢谢军爷……”
她重新爬上马车时，因为“紧张”，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刘澈扶了一把。
“笨手笨脚的。”刘澈低声责备，语气无奈。
九儿吐了吐舌头，钻进车厢。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洞。
昏暗的光线中，九儿透过车窗缝隙，看到两侧兵士冰冷的目光。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警惕。
她屏住呼吸，继续保持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直到马车驶出城门洞，重新沐浴在阳光下，九儿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看向刘澈，用口型无声地：“过关了。”
刘澈微微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放松。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第一关。
进了京城，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前行驶。
九儿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偷偷向外张望。
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忘记了刚才的紧张。
这就是……京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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