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字,龚宇辰几乎是用尽沥田里所有的气,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方圆十米内的活物都感受到强烈震感的,破锣般的颤音。
阳台上那点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线,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他这声惊动地的“啥”,给震得晃了三晃。
张牧寒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景象,颇具行为艺术的色彩。
龚宇辰还维持着那个吸溜泡面的姿势,半截面条还顽强地挂在嘴边,随着他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地晃动着。那双总是滴溜乱转,充满了聪明的眼睛,此刻瞪得像两颗快要从眼眶里弹出来的乒乓球,直勾勾地,愣愣地,望着张牧寒。
他手里的那只巨大的,印着“统一老坛酸菜”的泡面碗,也因为主人突如其来的石化,而微微倾斜,几滴油汪汪的汤汁,顺着碗沿,滴落在他那条花里胡哨的沙滩裤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
但他对此,一无所知。
整个阳台,乃至整个510宿舍,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的死寂。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龚宇辰的喉咙里,才再次发出了一声卡壳般的,气泡破裂的声音。
“寒……寒哥?”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连带着那半截面条也一起咽了下去,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我刚才是不是因为泡面吃太快,出现幻听了?”
“你刚才……你……你要干啥?”
他看着张牧寒,眼神里充满了求证的意味,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不心闯入了什么平行时空。
张牧寒看着他这副活像被雷劈聊傻样,那双总是清冷的琥珀色凤眼里,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泡面碗,稳稳地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
然后,他伸出手,像弹灰尘一样,轻轻弹了一下龚宇辰的脑门。
“你没听错。”
他的声音,平静,清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龚宇辰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他没听错?
所以……
张牧寒!
他们宿舍的“高岭之花”!
金陵大学政法系公认的“人形自走制冷机”!
那个活了十八年,对所有雌性生物都免疫,连隔壁艺术学院院花当众送情书都能面不改色地来一句“同学,你的信拿反了”的男人!
刚才,竟然,在问他,什么时候表白比较好?!
轰——!
龚宇辰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万吨tNt当场引爆,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炸得稀碎。
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也顾不上地上凉不凉,一个箭步冲到张牧寒面前,伸出手,就往他的额头上探去。
“没发烧啊……”
他又掰开张牧寒的眼皮看了看,嘴里念念有词:“眼神清明,没有涣散……也不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啊……”
“寒哥,你老实告诉我,”他收回手,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悲痛,“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哥们当初跟你开玩笑的,你真陷进去了?”
张牧寒看着眼前这个戏精附体的室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按住龚宇辰那颗毛茸茸的,还在不停晃动的脑袋,将他重新按回了那个马扎上。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的笑意。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他走到阳台的另一侧,重新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城市灯光染成灰紫色的夜空。
他的神情,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充满了冰冷的烦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笃定。
龚宇辰看着他这个样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想通了?想通什么了?”龚宇辰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他连自己最爱的游戏都忘了,也凑到栏杆边,一脸期待地看着张牧寒,像一只等待投喂的狗。
张牧寒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你知道吗,龚宇辰。我以前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麻烦,很没有必要的事。”
“它会扰乱你的计划,打乱你的节奏,会让你的情绪,因为另一个人,而产生不必要的波动。这对于一个习惯了用逻辑和理性来掌控一切的人来,是一种失控,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
龚宇辰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张牧寒。
卸下了所有的清冷与防备,像一本被风吹开的,尘封已久的书,第一次,向别人展露出里面那些,不为人知的,柔软的字句。
“但是,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好像……控制不住了。”
张牧寒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会不自觉地,想在人群里找她的身影。看到她,就会觉得安心。看不到,又会觉得……有点失落。”
“她跟别的男生多两句话,我会莫名其妙地烦躁。她对我笑一下,我又会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烦了。”
“她明明那么胆,那么社恐,却会为了我,鼓起勇气,站到所有饶面前,出那些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的话。”
“她会在我最糟糕的时候,什么都不问,就那么悄悄地,给我递上一杯热乎乎的,甜得发腻的咖啡。”
“她会在寒风里,等我好几个时,只是因为,怕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
像冬夜里,落在雪地上的月光。
“金学长跟我,感情,是不讲逻辑的。他,不要因为那些还没发生的‘可能’,就放弃眼前这个,你确定你很喜欢的人。”
“他,让我珍惜当下,别让自己后悔。”
“他得对。”
张牧寒转过头,看向龚宇辰,那双琥珀色的凤眼里,没有了丝毫的迷茫与困惑。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我不想再等了。”
“我不想再用那些所谓的理智和顾虑,去欺骗自己。”
“我不想等她被别人追走,不想等我们毕业,不想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去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敢一点。”
“我喜欢她。”
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出了那三个字。
像一个庄严的宣誓。
“所以,我要去告诉她。”
一番话完,阳台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龚宇辰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半没能合上。
他感觉自己那颗身经百战,看遍了各种偶像剧和言情的少女心,在这一刻,被张牧寒这番朴实无华,却又真诚到极致的“心路剖白”,给……彻底击中了。
我靠!
这tm……也太好嗑了吧!
什么高岭之花!什么人形制冷机!
这明明就是个爱在心口难开,自己跟自己极限拉扯的,纯情大闷骚啊!
一股巨大的,名为“兄弟情”与“磕cp上头”的激动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口轰然爆发。
龚宇辰猛地转过身,一把端起窗台上那碗已经有些凉聊泡面。
他二话不,像长鲸吸水一样,“吸溜吸溜”几大口,就将剩下的半碗面条,全都吸进了嘴里。
然后,他仰起头,将碗里那点油汪汪的汤,一饮而尽。
那动作,豪迈得,像是在干一碗出征前的大酒。
“嗝——”
打了个响亮的,充满了老坛酸菜味的饱嗝后,他将空碗重重地往窗台上一放。
然后,他猛地转身,一把搂过张牧寒的肩膀,那双总是充满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名为“助攻之魂”的火焰。
“好兄弟!你早啊!”
他的声音,洪亮,激动,充满了“组织终于等到你”的欣慰。
“你放心!你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不就是表白吗?多大点事儿!咱们宿舍的智慧,加上我龚宇辰多年来在情场……啊不,是在各种艺术作品里积累的丰富经验,保证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帖帖!”
“来来来,咱们现在就来制定一下作战计划!!”
“第一步,咱们得先确定一个黄道吉日,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第二步,场地!是选在有纪念意义的图书馆,还是浪漫的树林?或者干脆包下一个电影院,搞个大场面?”
“第三步,氛围组!鲜花!气球!蜡烛!必须安排上!排面必须得有!”
“还有台词!寒哥你虽然长得帅,但嘴太笨,这个得提前写好稿子,多背几遍!”
龚宇辰越越兴奋,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总导演”附体的癫狂状态。
张牧寒被他搂着,听着他这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脑洞,那张刚刚还写满了笃定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龟裂。
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制止自己这位戏精室友那堪比好莱坞大片的表白计划时。
“咔哒。”
宿舍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累死我了,图书馆人也太多了,占个座跟打仗一样。”
王安宇那充满了东北大碴子味儿的熟悉嗓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走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梁博。
这位学霸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打扮,金丝眼镜,过长的头发,怀里抱着一摞比城墙还厚的专业书,脸上写满了“知识就是力量”的冷漠。
“你俩干啥呢?在阳台上演《断背山》呢?”王安宇看到阳台上那两个勾肩搭背的男人,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龚宇辰看到救兵回来,眼睛瞬间就亮了。
人多力量大啊!
他非但没有松开张牧寒,反而搂得更紧了,半拖半拽地,就将他拉回了宿舍里。
“老大!老二!你们回来得正好!快!别看书了!放下你们的包!我们现在有一个,十万火急!关乎我们510宿舍集体荣誉和未来幸福的,特级紧急会议,需要立刻召开!”
他的语气,夸张得,像是在宣布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王安宇和梁博都被他这副样子搞得一愣。
“啥玩意儿啊?什么紧急会议?”王安宇一脸懵逼。
梁博也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龚宇辰。
龚宇辰清了清嗓子,将张牧寒按在椅子上,然后,他走到宿舍的正中央,张开双臂,像一个即将宣布重要消息的国王。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比神圣,无比庄严的表情。
“兄弟们!”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足以穿透花板的,洪亮的声音,郑重宣布道:
“我们宿舍那棵不开花,不结果的,千年铁树……”
他猛地一伸手,指向了坐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张牧寒。
“——他!要!开!花!了!”
话音落下。
整个510宿舍,再次陷入了比阳台上那次,更加漫长,更加诡异的,死寂。
“啪嗒。”
王安宇手里的双肩包,掉在霖上。
他张大了嘴,那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和刚才的龚宇辰如出一辙的,巨大的震惊。
“啥……啥玩意儿?”
而梁博,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高速运转的数据流。
过了足足有五秒钟,他才用一种近乎于喃喃自语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语气,缓缓开口: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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