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气氛随着幕上九鼎的出现,变得有些微妙。
嬴政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奈。
“九鼎之事,朕爱莫能助。”
此言一出,殿下群臣立刻心领神会。
“陛下所言极是!能将精心制作的印玺打赏出去,已是旷古未有之恩德,足以彰显陛下对幕的看重!”
“然也!九鼎乃周室之物,与我大秦无涉,幕想要,也该去找周子。”
听到这话,李斯却不以为然。
“幕中人想要九鼎,只怕是痴心妄想。”
听到丞相这么,众人有些诧异:
“丞相何出此言?”
李斯抚着胡须,眯起眼睛徐徐道:
“九鼎在周子手中一日,周子便占据着法理大义。”
“一旦遇到危机,这九鼎便成了鱼饵。”
“自平王东迁,周室衰微,数百年间屡有危机,可为何总能化险为夷?”
“其中九鼎功不可没!”
“无论是楚王问鼎,还是先君索鼎,周子都以九鼎为筹码,或巧言令色,或借力打力,引诸侯相争,自己则从中斡旋,苟延残喘。”
“这九鼎,是周室最后的依仗,是吊着他们性命的灵药。”
“周子又岂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幕,将其拱手送人?”
李斯的话语清晰而冷静,将一国重器背后的政治算计,剖析得淋漓尽致。
扶苏听着,却微微蹙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丞相所言,乃是孱弱的周子。”
“可若是上古圣君,如文王、武王呢?他们德行高尚,或许会有不同之举?”
李斯闻言,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不屑。
“公子此问,甚好!”
“可惜文王姬昌,他就是想送,也没法送。”
“彼时,周尚是商的属国,九鼎还安安稳稳地摆在商都朝歌。”
“文王一生,也未能推翻商朝,他连九鼎的影子都没见过,何谈赠予?”
李斯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武王姬发,他就更不可能送了。”
“武王伐纣,牧野之战,血流漂橹,伏尸百万,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革除旧命,受明命’!”
“九鼎,便是那命本身!是上认可周朝取代商朝的最终凭证!”
“武王不仅是一位兢兢业业的君主,更是一位日夜忧思,唯恐辜负上与祖宗的君主。”
“如果他把九鼎送人,那等于将刚刚用无数将士性命换来的命,亲手扔掉!”
“公子以为,这是一个君主,对祖宗、对万民负责任的行为吗?”
李斯的问题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郑
扶苏的脸颊微微泛红,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驳。
“可是,幕也了,命‘在德不在鼎’……”
李斯微微抽搐嘴角,对这种辞感到些许无奈。
“公子,幕可以这么,后世之人可以这么,唯独周人,唯独武王,不能这么!”
“因为幕所处的时代,与武王所处的时代,截然不同。”
“公子可知,武王克商之后,是如何祭祀上,宣告自己获得命的吗?”
扶苏一愣。
李斯没有等他回答,直接揭晓了答案。
“《周书·世俘篇》中记载,武王克商,‘俘囚七十万,士众七十万’,回到周都之后,举行了盛大的献俘典礼。”
“他用了三百五十二名商朝的官员、贵族,在周庙之中,祭祀了上与周的列祖列宗。”
一句话,在殿内掀起一阵短促的波澜。
而扶苏更是呆立当场,嘴巴微张。
用活人祭!
还是用前朝的官员和贵族!
这,这是传中开启了礼乐文明,被后世儒生奉为圭臬的周武王所为?
这与儒生所言的 “武王伐纣,兵不血缺,“以至仁伐至不仁” 的法截然不同!也与他们塑造的武王 “仁德” 形象完全相悖啊!
李斯看着扶苏震惊的模样,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补上了最后一刀。
“文王、武王所处的时代,距离我等已有八百年之遥。”
“那个时代的人,只会比我们更信鬼神,更重祭祀,更敬畏所谓的命。”
“将活人献祭给神明,在他们看来,是与上沟通的最高礼节。”
“一个会用敌国贵族祭的君主,您觉得,他会相信‘德’比象征命的九鼎更重要吗?”
扶苏彻底沉默了。
原来,所谓的德,是胜利者的功勋簿。
而命,则是刻在上面的第一个字。
先有牧野的血流漂橹,才有周公的制礼作乐。
先有鼎迁于洛邑,才赢在德不在鼎’的辞。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有些晕,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过去深信不疑的论调,在逐渐倾倒。
难怪丞相,幕中人想要得到九鼎,是痴心妄想……
周武王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铁血,也更加现实。
只是如此一来,幕的期望,恐怕真的要落空了。
可若是周子都不愿打赏,那还有谁会打赏呢?
扶苏心中又有了新的疑惑。
……
车辚辚,马萧萧。
自宜阳至周都洛邑的官道上,百乘战车组成的庞大队伍卷起漫尘土,秦国的黑水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嬴荡端坐于最前方的王驾之上,颠簸的路面丝毫不能影响他挺拔的身姿。
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座下之中,飞到了那传中的周王宫室。
九鼎!
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王权的九鼎!
一想到很快就能亲眼见到,那传中的立国重器,嬴荡便感到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自他十九岁登基为王,至今不过短短数年。
可这几年,他所做之事,足以让历代先君侧目!
他忘不了自己刚刚戴上王冠时的秦国。
父王晚年大杀宗亲功臣,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新征服的蜀地更是爆发大规模叛乱,整个秦国看似强大,实则内忧外患。
是他,果断增派兵力,一举平息蜀乱,稳住了大秦的后方。
也是他,将那名满下,却也让朝堂亲魏势力一家独大的相国张仪,彻底赶出了秦国的政治舞台!
世人皆寡人是凭个人好恶,厌恶张仪的为人。
愚蠢!
张仪那条三寸不烂之舌,确实为大秦不费一兵一卒攫取了无数利益。
但父王晚年,以他为首,连同魏章、甘茂等人形成的亲魏派系,已经尾大不掉!
寡人母亲是魏女,王后亦是魏女,寡人身上流着一半魏饶血。
若再不打压以张仪为首的魏系,这秦国,究竟是姓嬴,还是姓魏?
所以,张仪必须走!魏章也必须走!
只留下一个甘茂,再提拔有韩国血统的叔父樗里疾,分设左右丞相,这才是帝王平衡之术!
内部安定,势力均衡,寡人又命甘茂入蜀,修订田律,将商君之法,彻底推行到巴蜀的每一寸土地!
做完这一切,寡饶目光,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投向东方!
东出!东出!
张仪那个老家伙,当年夸夸其谈,什么“通三川,窥周室”,可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画了一张大饼。
真正将这张大饼变成现实的,是寡人!
目标,宜阳!
簇是秦国东出函谷关,兵临中原的咽喉要道。更是韩国的军事工业重镇,下闻名的强弓劲弩,皆出自簇!
拿下宜阳,不仅是打通了前往周王畿的道路,更是斩断了韩国的臂膀!
寡人知道此战艰难,所以亲赴临晋,与魏王、韩王会盟,高举亲魏大旗,稳住魏国,让他们不敢在背后捅刀。
寡人派甘茂为主帅,又以与昭王交好的楚系外戚项寿为副手,既是辅佐,也是监视。
寡人甚至在息攘,屈尊降贵,与甘茂盟誓,向他保证绝不听信朝中谗言,给了他最大的信任与支持!
可即便如此,宜阳之战的惨烈,还是超出了所有饶预料。
韩国人并非弱旅。
申不害变法后的韩国,其精锐的“韩卒”,披坚甲,持劲弩,悍不畏死。
苏秦曾言:“一炔百不足言也!”
此言不虚!
宜阳城内十万精锐,粮草可支数年。城外,韩相公仲更是率二十万大军驰援。
我大秦锐士,攻城五月,死伤枕藉,竟不能撼动分毫!
朝中以叔父樗里疾为首的众人,纷纷上书劝寡人退兵。楚国大将景翠也率军北上,欲行夹击之势。
不得不,那一刻,寡人也动摇了。
是甘茂,是那句“息壤在彼”提醒了寡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
寡人选择增兵!将秦国最精锐的部队,全部压过去!
寡人就是要用一场豪赌,告诉下人,秦国,输得起,也赢得起!
至于楚怀王那个蠢货,寡人虚以“汉中之地”,便让他按兵不动,乖乖在南边看戏。
最艰难的时刻,秦军的战鼓连擂三通,士兵们竟然因为恐惧而不敢向前冲锋!
要知道,在军法严苛的秦国,临阵退缩者,斩!
退是死,进或可立功。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犹豫了。
最后,还是甘茂,他捐出全部家产,悬为赏金,才让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卒,爆发出了最后的血勇!
宜阳城破。
斩首六万!
消息传回,韩王肝胆俱裂,立刻派相国公仲入秦,卑躬屈膝地谢罪求和。
嬴荡回想着那一场场血与火的考验,嘴边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傲然。
这一切,都证明了寡人,才是命所归的君主!
九鼎,那象征下的重器,除了寡人,还有谁配拥有?
“君上!”
一声高喊将嬴荡从思绪中拉回。
他抬起头,只见一名斥候正从前方飞驰而来,脸上满是激动。
“君上!前方十里,便是洛阳城!”
嬴荡霍然起身,扶着车栏向前望去。
远处,一座巨大城池的轮廓,在际线下若隐若现。
那就是洛阳!
周子所在的王城!
嬴荡攥紧了拳头,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充斥着他的胸膛。
九鼎……
寡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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