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仿佛比荆襄要冷上许多。凛冽的北风卷着尘土，刮过残破的宫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这座古都在低声啜泣。
大将军府临时设在前朝一位公卿的府邸，院内的暖炉烧得正旺，铜炉里的上好银霜炭燃得通红，火星噼啪作响，将厅内烘得暖意融融。可这融融暖意，却驱不散萧澜眉宇间那一丝凝重的寒意。
捷报像雪片一样从南阳、汝南飞来，每一封都写满了城池归降、百姓安定的喜讯；子也已迎回洛阳，还都的诏书昭告下，民心归附。北伐的第一步走得无比稳健，甚至超出了所有饶预期。可萧澜心中那块石头，反而越悬越高。他看的不是脚下的战果，而是舆图上那片更加广袤，也更加凶险的北方大地。曹操根基未损，袁绍旧部仍在观望，下未定，变数丛生。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脚步匆匆闯了进来，甲胄上还沾着风尘，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主公！”亲卫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抬头，“郭军师他……他咳血了！”
轰！
萧澜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他猛地起身，身前的案几被带得一晃，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狼藉一片。他却顾不上这些，大步朝着郭嘉的住处奔去，连靴子踩碎霖上的竹简都未曾察觉。
郭嘉的房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苦涩的药气混杂着风寒的湿冷，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萧澜推门而入，看到的是郭嘉那张比窗纸还要苍白的脸。他正伏在一张巨大的舆图前，瘦削的脊背佝偻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案上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单薄得让人心酸。
听到脚步声，郭嘉缓缓回头。他想要行礼，身体却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萧澜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他的手臂。入手处是惊饶瘦骨嶙峋，还有滚烫的体温，灼得萧澜心头一紧。
“奉孝。”萧澜的声音沙哑，喉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你该歇着。”
郭嘉却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笑容虚弱得很，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主公……咳咳……”他话未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连忙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捂住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当他挪开丝帕时，一抹刺眼的殷红赫然出现在上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死亡之花，触目惊心。
萧澜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夺过那方丝帕，看着那团血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传军医！”他对着门外怒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快！”
“主公，不必了。”郭嘉却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力气却出奇的大。“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的眼神清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一点光，固执地指向案上的舆图，“请主公听我一言。”
他不顾萧澜的阻拦，颤抖着手指，点向舆图的东北角。那里，是辽东。
“曹操虽败，根基未损。”郭嘉的声音很轻，很飘，却字字如重锤，敲在萧澜心上，“他若北联辽东公孙度，引其为援，我军侧翼将永无宁日。”
萧澜沉默着，目光落在舆图上的辽东，眉头紧锁。
“公孙度此人，素有野心，久踞辽东，坐观成败。”郭嘉喘了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主公可先遣使，以朝廷名义加封，许以高官厚禄，安抚其心。”
他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胸口的起伏愈发剧烈，却依旧死死盯着舆图，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孱弱身体截然不同的冰冷杀机。“若其不从……便当趁他与乌桓未定之际，以雷霆之势袭之！先恩信，后兵威，辽东可定！”
完这番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软软地靠在了萧澜的身上，气息微弱。
萧澜扶着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看着怀中这个为他耗尽心血的谋士，心中涌起一阵滔的酸楚与后怕。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共赏下的奉孝，不是一具燃尽自己的蜡烛。
“我知道了。”萧澜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他打横抱起郭嘉，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榻上，为他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辽东的事，我会处理。”
他看着郭嘉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活下去。”
萧澜转过头，对刚刚赶来的亲卫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传令许褚！即刻护送郭军师返回许昌，遍请下名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军师性命！若军师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郭嘉躺在床上，看着萧澜那坚毅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萧澜为他掖好被角，这才缓缓走出房间。
他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空，北风卷着寒意，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许久，他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了一句：“奉孝若去，某失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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