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尤三姐却不接宝钗递过的那花样，径自从袖中抖出一方猩红肚兜。
上绣着交颈鸳鸯戏莲图，金线勾的莲房饱满欲绽，银丝绣的鸳鸯羽翼分明。
\"好姐姐，你那些个梅兰竹菊，给庵里姑子做抹额倒使得。\"
三姐将肚兜往宝钗膝上一抛，丹蔻指尖点着鸳鸯眼笑道：
\"大户人家的奶奶们，哪个不是明里供着观音像，暗里供着欢喜佛？
昨儿忠顺王妃遣人来，要订十件这样的，指名要掺着金箔织的软烟罗——是夜里烛火映着，方显情趣。\"
宝钗闻言耳根飞红，偏那肚兜上的鸳鸯眼不知用了甚法儿，随着光影流转竟似活了一般。
正要推拒，忽觉襟口一凉，原是三姐玉指勾开了她领间玉扣。
但见：一抹酥雪映日色，半弯新月透云纱。
慌得宝钗急掩衣襟，那尤三姐却倚着门框笑得花枝乱颤，石榴裙下金铃儿叮当乱响。
\"我的好姐姐，您当那些夫人姐真稀罕什么冰片麝香？\"
三姐从荷包拈出粒相思子，往宝钗妆台上一掷。
\"贾府赦老爷新纳的嫣红姑娘，前日来讨教'如何用肚兜带子系同心结'——要我，这生意经可比《女则》《女训》实在多了。\"
正闹着，忽见宝钗贴身丫鬟文杏慌张来报：
\"蟠大奶奶打发人来问，前日送去的百子帐怎的少了两幅春宫花样...\"
话未完，宝钗早气得粉面含威，三姐却拍手笑道：
\"可教我逮着了！原来端庄持重的宝姐姐，竟私藏着这些好东西！\"
一席话得宝钗又羞又恼，自此再不敢过问三姐的绣坊生意。
再贾母这边，见鸳鸯迟迟不归，便又派李纨去王府请。
李纨听后又惊又喜，自那日雨与贾环在屋中的邂逅之后，两人就再没有寻到机会单独相处。
如今贾母派她去王府请鸳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却又隐隐期待。
李纨扶着菱花镜的手蓦地一颤，铜镜里映出眉间新点的朱砂痣，艳得像是要沁出血来。
那日雨幕里，青缎靴尖挑起她杏黄裙裾时，贾环指尖沾染的朱砂墨，可不就是这般晕染在她守寡十年的素绢之上？
她忽然想起昨夜读的《牡丹亭》，那杜丽娘\"一生儿爱好是然\"，可她的\"然\"早随着贾珠的棺木入了土。
如今残存的这点痴念，倒像极了病梅馆里被捆扎的梅桩，扭曲着朝不该生的方向蔓出芽来。
\"奶奶，轿子备好了。\"
素云捧着织金斗篷候在帘外。
王府的乌木牌匾在秋阳下泛着冷光，李纨踩着脚凳落地时，正听见西院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游廊转角处，贾环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指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奇特的雪壤:
“依依，这是熊大，它呀还有个兄弟叫熊二，躲在森林里欺负一个叫做光头强的砍树人。”
二岁的依依现在话还处于发电报的模式，挥舞着拳头咿咿呀呀的道:
“杀熊熊，吃肉肉～”
贾环微微一怔，敢情熊大和熊二在自家宝贝闺女眼中是反派啊。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亲闺女，这么就知道打打杀杀了！”
贾环开心的在闺女粉扑颇脸蛋上亲了一口，
“你探春姨娘啊，是个没出息的，让她上战场上挣个女国公回来，死活不肯去。
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女子也是子，等你长大了，咱们父女两个一起平女真、灭蒙古、收复真真国，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一旁的秦可卿本来正静静的看着父女两个玩耍，听到贾环这般不着调的话，不由得嗔怪道：
“王爷，您可莫要这般胡言乱语，教坏了孩子。
依依才这么，您便和她讲这些打打杀杀、行军打仗之事，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咱们王府只重武力、不懂教养呢。”
着，她莲步轻移，走到贾环身旁，抬手轻轻理了理依依有些凌乱的发丝，脸上满是温柔笑意。
“孩子家真烂漫，该让她多些童趣，日后再慢慢教她道理也不迟。”
经了生育的秦可卿宛若重瓣牡丹绽放，原就袅娜的腰肢添了三分熟透的丰盈，偏那眼角泪痣仍凝着少女时的清愁，倒显出些惊心动魄的矛盾美来。
贾环突然心头一热，把孩子递给一旁的瑞珠。
瑞珠识趣的哄着孩子去别处玩耍，贾环立刻揽上了佳人那纤细的腰肢。
秦可卿轻拍了他一下，声道：“王爷，这可是在外头，也不避着人些，若是被旁人瞧见，成何体统。”
她微微垂首，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娇俏动人。
“虽府里都是自家人，可也不能这般没了规矩。”
她抬眸，眼波流转，含着几分嗔怪，几分挑逗：
“我屋里头新得了些南方进贡的好茶，等晚些时候，王爷若是得空，可来我那处，细细品上一品。”
正着，远处李纨的身影渐渐清晰。
秦可卿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忙轻轻推了推贾环，示意他收敛些。
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芥蒂，一见到贾府的人秦可卿就浑身不自在，只远远的与李纨行了个礼，便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李纨瞧着秦可卿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酸楚，秦可卿能光明正大的留在贾环身边，而自己却只能将那份情愫深埋心底。
她定了定神，脸上挂上得体的微笑，款步上前，朝着贾环福了一礼，轻声道：
“王爷，老太太见鸳鸯去了许久未归，放心不下，特命我来看看。”
贾环瞧见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情意，不由得虎躯一震。
遭了，这珠大嫂子是来对这两年的呆账来了。
贾环定了定神，脸上堆起一抹笑容，故作轻松地道：
“大嫂子快请起，巴蜀那边的布政使司前不久给我送来两只猫熊，是什么蚩尤当年的坐骑。
如今被养在了潇湘馆外的竹林中，林姐姐觉得有趣，便带着姊妹们过去瞧了，鸳鸯也被拉去了……
大嫂子要不要去我书房坐坐，我那儿新得了些稀罕玩意儿，都是从海外番邦搜罗来的。
有能自鸣报时的钟表，还有那画着奇奇怪怪图案的琉璃摆件，保准大嫂子没见过，去开开眼也好。”
李纨待要推辞，脚下却似踩着云端，恍惚竟跟了进去。
素云紧张地守护在书房外，听着屋内自家奶奶那比自鸣钟还要急促的呼吸声，心里七上八下。
她不时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往里瞧，却只能看到贾环和李纨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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