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后，身形高大，年纪不过三十多的魏师傅轻轻放下茶盏，热情地往白师傅身边靠过来，低声道，“听东家是个女子，我隔壁的王师傅直接不来了。”
“白师傅，你同我，咱们要不要应了这姑娘的请，总觉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何况还是个女子。”
白师傅捏着胡须忖了片刻，没什么表情的，“我与你情况不一样，我老了，如今手颤腿抖，眼睛也快看不见了，不定明年东家就得让我回家种田弄娃去。”
“我考虑的，是大宝贝能开出多少过档钱，若是有个二十两，够我和老妻下半辈子无忧，我就住下来不走了。”
“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东家不做做西家，不用考虑太多。”
闻言，魏师傅脸色就变得凝重，又有些稀罕了呢？
二十两够不够老两口过下半辈子他不知道的。
但是二十两确实太少了。
且他还生出一种白师傅故意报低价误导他，继而愤怒离席，好让他自己顺利过档的心思来？
到时候，这厢房里就只剩下白师傅一个人了，那价钱还不是随他自己开啊？
他清咳一声，“白师傅此话差矣，你得养老，我也得养家不是？今年的一文钱可买不到当年的两捆柴了，十两养老钱哪里够呢！”
“不若……咱们俩商量商量，同时开价一百两，你看啊，你是评选出来的第三名雕刻神手，我是第八名，这放到整个大夏，哪怕是去到京城里，那些大酒楼，也是奇货可居，你别因为这应嘉是个县城，你觉得她们拿不出多少银子，我打听过了，应嘉县十分富庶，一二百两银子对东家而言，事一桩！”
白师傅仍旧捋着他那两根快被薅秃的胡须，垂眼微笑，不置可否。
魏师傅受不了安静，继续在那叨叨叨，话题来去，还是炒旧饭，什么雕刻是几十年功夫，值得高价，什么大酒楼讲排面，菜品定价高，赚得多，靠的是他们雕刻师手里出来的一件件堪称完美的作品来成就。
嘚嘚嘚，嘚嘚到梧桐推开厢房的门。
传菜姑娘布好餐桌，梧桐将二位请至餐桌落座。
二位师傅的视线往桌上一扫，见着是一个白玉般无瑕，形似长梭子一样的餐盘。
内里间隔摆放着七八块四四方方的精细菜肴，白萝卜片上搭一块白豆腐，豆腐块上是一片类似脆骨又似皮冻一般的食材，上搭红而透亮的腊肉片，最后放上少许葱丝调配色彩，即为一道菜。
梧桐为二位师傅斟好水酒，客气道，“二位师傅，尝尝我做的清汤鸡豆花。”
听她报菜名，魏师傅毫不意外地抿了抿嘴，就这，请他们来吃饭，商量过档的事，就拿这东西来招待他们？
心底虽然嫌弃，可面上的客套还得做足，魏师傅应了声，象征性地夹起一块，放进碗里，没吃。
白师傅倒是尝了一口，尝罢人就定在当场了。
“白师傅，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好吃不好吃你尽管，不用委屈自己。”魏师傅在旁玩笑道。
白师傅回过神来，问梧桐，“凌东家，敢问这到菜是不是应该叫做清汤鸡，豆花？”
梧桐由打心里佩服白师傅不愧是在餐饮行当混迹几十年的老人，虽然他不亲自操刀炒菜，但在那个环境下，自然没少吃好的，听食客吹嘘自己吃过好的。
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做过多解释。
白师傅倒是释然了，“难怪，吃鸡不见鸡，普洱茶色的清汤味道极其鲜美，细腻犹如豆花，乍一看以为是菜汤，但实际是一道鲜美的荤菜……哈哈，有意思，吃鸡不见鸡，豆花不用豆，有汤不见一滴油，不见辣却有悠悠辣香浮动，好菜，好手艺啊！”
“白师傅夸奖了，不愧是行家。”梧桐笑眯眯道，“你再尝尝这道菜！”
魏师傅在梧桐叫上第二道的空档尝了一口鸡豆花。
嘿，他怎么没发现这是一道把鸡玩转到极致的菜式，荤菜素做，香浓可口，实乃佳品啊。
真是包子有肉它不再褶上啊，哎，没把握好机会，倒是给这老头子白白捡了个口乖。
“这道菜叫五味牡丹，撇掉酸与苦，做成了辣香甜清冰五种口味。”
依旧是一只玉白的盘子，又大又圆毫无瑕疵，仿佛传中的玉璧一般，光看餐盘或会让一般的食客心生欢喜。
而在玉璧之上，有五朵颜色不一用食材盘成朵的牡丹，饱胀欲裂，十分抢眼。
魏师傅汲取方才教训，率先用筷勺在其中色彩斑斓的牡丹上拨下一块。
才发现那是用鳝鱼丝做成的色泽灿烂的条纹牡丹。
鳝鱼丝处理得整整齐齐，肉质嫩滑如同丝绸一般入口即化，每一啖都能尝到红油赤酱承托出的鲜美。
“不错不错，肉质鲜美有弹性，毫无土腥味，看来这牡丹是按照重到轻的口味变化，方才尝了辣的，再尝尝着香的。”
罢就将梧桐为其布好在餐碟里的半块白如雪的炸物吃到嘴里，油炸得滋滋香，外皮香脆内里爆浆。
他没唱出来是什么，而后面的甜清冰，就更谈不上了。
梧桐也不卖关子，若是问，她便答，香的是裹椰粉炸鹅肝，甜的是牛乳冻，清的是艾笋泥，冰的是冰淇淋。
魏师傅心里就只有一种感觉，乡下人进城，啥都新鲜。
可他多少年在锦州望江楼里吃过见过，到了这县城，才知人外有人外有啊。
白师傅尝过两道菜后，与魏师傅的震惊不同，他心里已经有数，大概猜到了凌东家的意思。
通过对菜肴搭配和构造的巧思，加上餐盘的画龙点睛，其实雕刻师傅的用处变得不是很大了。
大宝贝是开在地方，可若是开在京城或富庶的江南，这一套理念被别家酒楼效仿，雕刻师傅的饭碗就得丢。
这是东家给他们的下马威，也是要让他们看清事实，时代发展不可逆，有了更先进的白玉盘，精雕细琢的菜肴艺术，某些耗时耗力的手艺就得成为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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