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三清晨,郑直冠七梁,束玉带,佩云鹤花锦绶,至午门外候仪。远远便见英国公张懋已着同等装束立于道右,二人相互见礼,仅止于仪未有多言,时辰、场合皆非叙话之时。
郑直冷眼打量着张懋,心下尽是鄙薄。此獠年过六旬,却因一生极尽膏粱、醇酒妇人,保养得面团团似不过四十许人。此刻冠带俨然,倒真能唬住些不识底细的。念及其袭爵数十年无一尺寸之功,堪称勋戚头等废物,却安享尊荣,府中姬妾以百数,郑直胸中便如堵了一块冷石。
不多时,一队仪仗护着一顶四抬轿停稳,首辅刘健自轿中缓步而出。
三人并立,气象顿分。张懋是金玉其外的朽木,刘健是操劳过度的枯松。而郑直自知在旁人眼中,他怕不过是一株紧绷而尚未找到位置的青竹。
晨钟鸣响,午门洞开。三人依礼略作谦让,终以张懋为首,刘健次之,郑直再次,序班而前,向奉门行去。
鸿胪寺已经设制案、节案、册案、宝案于御座前;礼部陈雁及礼物于丹陛上、设彩舆于奉门外;内官监陈设皇后卤簿、车辂、礼物于彩舆南。同行前往迎礼的女官和答应也已就位,瞅见为首女官正是梁尚宫,郑直总算懂了为何对方明明在太后跟前伺候却在尚宫局当差。同时不由恼火,不就是宰了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阉人吗?咋还赖上了?
待准备妥当后,礼乐齐鸣,司礼监太监扶安捧制宣赞“兹册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尚琬长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张懋三人领旨,从监官手中接过制书、宝册、金节。
此刻炮声响起,张懋三人将手中的制书、宝册、金节放进伞盖遮护的彩舆郑
仪仗、大乐前导,奉迎队伍都从中门出,大雁及礼物随校身为正、副使的张懋、刘健、郑直等三人又跟着迎礼队伍出中门,乘马前往苏州胡同皇后第行礼,沿途百姓于道路两侧驻足围观。
迎礼队伍刚刚拐入东单牌楼大街,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炮仗声。郑直放眼望去,依稀能够看到道路尽头烟雾缭绕。这么远,不用问,用的定然是何记爆竹工坊的。
待迎礼队伍拐入苏州胡同,里边已经挤满了人,甚至有人站在房顶张望,闻喜伯第前同样站了不少人。
原本郑虎臣打算今个儿大门紧闭,对外边的事不闻不问,当然该送的随喜也不会短了,却被郑直拦住了。他是否倒阁,郑宽是否被牵连,在陛下、在内阁、在九卿、在朝堂形势,唯独不在言官、不在尚家。郑虎臣此举除撩罪尚皇亲,没有啥好处。
队伍停在都督第门外,早有人簇拥尚平迎了过来,不但郑虎、郑虤或者郑彪、许泰身在其中,就连许久不见的张延龄也在。不过拄着根乌木拐棍,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
郑直瞅着尚平神色憔悴,想来应该是今个儿亮后刚刚赶回来的。众人互相见礼,却并不急着进门。
奉迎皇后进宫可不是事,当然不是谁都有资格观礼的。不要讲庶民,就是尚家亲族也要仔细甄别之后才能遴选几人入内。故而先要锦衣卫行事进院,确保没有闲杂热。然后礼官再入,向一身朝服的尚琬致辞曰‘奉制册后,遣使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尚琬回礼之后,在众人簇拥下出门迎接奉迎使。张懋、刘健、郑直或捧制书、或举宝册、或持节,由中门入尚家,众女官、答应紧随其后。
这院子并不是郑直之前送给尚琬的二进院子。得知尚氏选三留宫,四奶奶特意花重金将尚家左右两边的前后院落买下送给了对方。如今尚家也形成了不规则的三路五进院落,从正门,绕道仪门,经过穿堂,这才来到了皇后所在的正院。
刚刚走进院子,郑直就瞅见了站在西厢房门口向外张望的尚娘子。也不晓得人家有没有瞅见他,片刻后对方的身影就消失在垂帘之后。啧啧,这热的,咋裹得反而严实了?
引礼官引尚琬就拜位行礼,梁尚宫带着众女官入中堂左进首饰、祎服,内官进仪仗等物于大门内。张懋等三人取节册宝授司礼监官扶安,内赞二人引捧节册宝监官入中堂。
女人化妆是很费时辰的,尚家已经准备了一排官帽椅摆放在院中供众人休息。待落座,郑直从摆放在身旁的高几托盘里拿起一根雪茄,旁边立刻有厮凑过来为他点着。尚平也拿了火镰为旁边的郑虎臣、许泰点着烟。
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找不痛快。郑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张懋讲这院子风水如何好,尤其是夸赞院中的一棵年岁不大的梧桐“俺记得当年最胜寺里就有这么一棵梧桐树,后来不晓得为啥移去了皇姑寺……”
郑直瞅了眼东厢房里的张延龄,他当年给昌国太夫人拜寿时,听一个包打听讲过,张家院子里的梧桐树是从皇姑寺求来的。然后没多久,如今的太后就被选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孝宗选侍。
最胜寺?若没记错的话,那是用于赡护太监钱喜、钱福坟茔的。按照年份算,那时候,钱喜已经死了,钱福在当时的太后周氏跟前,钱能在万贵妃跟前。
孝宗选妃,前后将近两年,这在之前皇明百余年可是绝无仅有的,显然宪宗皇帝真的看不上孝宗。所以指望这皇后由孝宗挑选心仪女子,只怕痴人做梦。所以如今的太后只能是别人帮他选的。可是如今的太皇太后王氏在宪宗时候就是泥菩萨,啥用都没樱能做主的就只有当时的太后周氏和万贵妃了。而钱家兄弟在二人跟前,都是相当受宠得。
换句话讲,孝宗时候猖狂的张家,最开始不过是靠着巴结阉庶才弄到了皇后之位。然后又依靠孝宗的专宠,对周家和万家翻脸无情。想到这,郑直笑了。难怪张家对那棵梧桐树讳莫如深,却又一直种在院里。孝肃皇后周氏是前年才死的,去年他去张家拜寿也不曾经过,如今那棵梧桐树只怕早被刨了根吧?
张延龄如今没了爵位,却有太后撑腰,假如他不要脸,自然可以凑到院郑可今个儿他是代表张家与尚家结善缘的,不是得罪饶。故而此刻与尚家的一众其他贵宾在东厢房内闲坐饮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郑直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无形压迫福远远的瞅见对方那副欠扇的模样,张延龄不由怒从心起。毕竟郑直究竟是个啥货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不过是一个欺兄盗嫂,走了狗屎阅丘八光棍。奈何形势比人强,没有了姐夫的这半年多,他懂了很多。张家的一切都要依附在皇家,没了皇家,张家啥也不是。
一个时辰后,皇后具服出阁。女官及宫人拥护,诣香案前,向阙立。与此同时,东西厢房内的男女宾客纷纷来到院中观礼。
四奶奶、十奶奶、十二奶奶、十七奶奶算是尚家娘家人里的头面人物。汤太太、朱老娘、朱大娘子、朱四娘子算是给尚家撑场面的。除此之外,勋贵之家来的并不多,不过郑直瞅见了张鹤龄的媳妇王氏还有太傅瑞安侯王源的儿媳马氏。
再想到之前在恭太妃那里瞅见的《妙法莲华经》和刚刚听到的菩提树故事,郑直不由感叹原来做皇帝也不自在。他好歹保住了媳妇,宪宗、孝宗、正德帝的媳妇却不过是旁饶买卖。再看这皇后,倒是比去年更加水灵了,只是手腕隐隐发疼的郑直感觉他好像忘了啥。
内赞赞行四拜礼,赞宣册,赞跪。皇后跪,宣册官取册立宣。赞受册,赞搢圭。宣册官以册进,皇后受册,以授女官。赞宣宝。皇后受宝,以授女官。赞出圭,赞兴,赞四拜。礼毕,皇后入阁。
扶安持节由正堂门出,以授张懋。引礼官引尚琬诣案前,跪听张懋宣制“制曰:朕仰观地道,必立于阴阳,祗奉祖宗统,必先于继嗣,乃眷彝伦之首,实称风化之原。惟古帝王率资内辅,矧先皇之有命,属嘉礼之维期。咨尔尚氏,赋令质,笃生善门,静定端庄,和柔恭懿,恪承姆训,茂着家规,卿士告从,蓍龟协吉。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女为皇后。于戏!正外正内,惟朝廷宫壸攸同,事亲事神,惟馐膳烝尝是助。上以奉两宫之乐,下以行四海之风,鸡鸣允赖于相成,螽羽式期于世衍,徽声永播,景运弥光。”
尚琬接旨。
站在张懋身旁,早就等着的刘健和郑直将大雁和礼物一一送到尚琬面前。
尚琬行四拜礼。
如此张懋三饶差事也就告一段落。按照制度礼毕,尚琬需请礼从者酒馔。
在场宾客按照男女,分别被请去后院和别院。郑直等人则被安排在穿堂用餐。作陪的除了尚琬,还有郑虎臣、王桥和张延龄。
郑直面上不动,心里却不悦。安排郑虎臣作陪无妨;安排王桥和张延龄作陪也无妨。可是把三个人一起安排作陪,确实给尚家长脸了,可传出去郑家的脸面呢?
莫忘了,前几日还有券劾他‘急于功名昵近权要或作淫巧为进身之媒所引奸邪不止’。好吧,那是他自编自演的,可这不就坐实了?
有了这邪火,待瞅见尚太太带着两个丫头从角门进院往正堂走去,郑直起身,借口更衣,出了穿堂。
张延龄余光扫了眼郑直的背影,没有理会。人要脸,树要皮,这厮最擅装道学先生。
瞅着郑直出了穿堂,向角门走去,院里伺候厮立刻凑了过来,为他引路。待出了角门,郑直瞅了眼站在门口的婆子,找了借口,将厮打发走,不紧不慢的向夹道尽头走去。他记得那里应该有一座花圃。
果然,不多时尚太太带着丫头走了出来。她似乎并没留意到消失在夹道尽头的郑直,直接进了跨院。
估摸着如今尚家各院的人都在吃饭,这里并没樱郑直刚刚确认四周,尚太太就冒了出来。他也不言语,伸手将对方扛了起来,一脚踹开墙根下的柴房门走了进去。
锦帐春深试绮罗,心期暗契两相和。芳丛蝶探香微度,暖砌蜂栖影渐多。玉露融时云鬓湿,菱歌缓处烛光酡。此间风月凭谁解,独占人间清赏科。
尚太太走出柴房,拐上夹道,轻咳几声后,这才有些步履蹒跚的向屏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郑直迈着四方步,走上夹道。角门旁的婆子已经不知去向,远远瞅见尚太太与一个丫头站在另一边的屏门旁讲些啥。他也没心思偷听,直接拐进角门返回穿堂。
对于郑直消失良久,不论是张懋还是刘健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对方还不到二十,又和尚家有亲戚关系,四处转转虽然于理不合,却也无不妥。
郑虎臣是武将,可这一桌子,没一个痛快人。原本他就是硬着头皮凑数的,本来以为郑直可以分担一些,不曾想对方跑了。因此默不吭声,理都不理。
王桥与郑直虽然相识的很早,可是不过泛泛之交。如今郑直前途未卜,他也不想惹是生非。
张延龄能想到,也想和郑直聊聊,当然不是在这里,更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奈何囿于偏见,刻舟求剑,依旧用年初的目光审视如今的郑直。拢归谁都没料到,竟然有人如此荒唐。不但光化日踢门踏户,登堂入室行苟且之事,还是在这种庄重之时。
待众人酒足饭饱,张懋三人起身徒正门外。尚家人立刻端来礼物回赠张懋三人还有一众迎礼从者。
梁尚宫奏请皇后出阁,自东阶下立香前案,扶安赞四拜。礼成之后,请皇后明间升堂,南向立。尚琬进立于皇后之东,西向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讲完之后,退立于东阶,西向。
相比上午更加艳丽几分的尚太太心翼翼的踱步走进屋,立于皇后之西,东向,施衿结帨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讲完之后,立于西阶,东向。
扶安奏请乘彩舆,皇后降阶在侍从拥导中出门升舆。此刻大乐响起、卤簿林立,好不壮观。
早已心平气和的郑直上马之后,慵懒的向尚都督拱拱手,随队伍启程。
路上的人相比早晨更多了,争相想要目睹皇后风采。奈何奉迎队伍戒备森严,凤与两侧都有宫人抬着锦屏遮挡,哪怕是沿街二楼都无法一窥真容。
一个多时辰后,奉迎队伍从大明门中门入皇城。文武百官俱朝服于承门外,东西立班迎候。张懋三人以节授司礼监太监李荣,奏闻复命。
因为稍后正德帝还要与皇后在奉先殿行礼谒庙,再加上也没谁敢闹皇家新房,故而待皇后舆入承门后,众人也就可以退班了。
郑直刚刚出了午门,贺五十就赶着车来了,郑墨跳下车,低声道“叔父,家里有事,请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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