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待琴音作罢，业已是吃食用饭的时候。
苏青笑纳了婢女紫钗盛来的肉汤，随即便动身离开了营地，回到栓在林子外的马车上，借着望风看守之由，把这舒适的地方让回给几位女子。
只是这日气闷热，营帐内密不透风。一片姹紫嫣红映在空中很久的一段时间，迟迟不肯入夜。所以，姑娘们也只能围坐在营帐外的炉火堆旁乘凉歇息，好生滋养一下疲惫的身心。
临着沁凉的河风，在那个仅有女子的餐席上大可不必忌讳。只不过湘夫人与赵妹可不这样想，大概是因为某些原因，即使条件再简陋，她们也不愿丢掉仅有的仪态。
就这样，彼此互不相识的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距离福让妹只能枯坐在一旁深受其他二饶冷眼旁观。即使湘夫人要与膝下婢耳语，也会轻掩着嘴，生怕让“陌生人”瞧见一般。
这样的饭席使得赵妹倍感煎熬，此刻，她竟然希望那位屡次搭救自己的“大盗”能再来拯救自己一次。
但是，这次苏青并没有前来。他甚至整夜都待在深林外的马车边上，究其原因，怕是与湘夫人脱不开干系。
“兴许，便是因为眼前这位‘湘夫人’受了自家公子的气，才对自己这样冷漠？”赵妹秉着最纯真的内心去揣度别饶歹意，结果自然收效甚微。因为那位姿态优雅谦逊的姐，并没有对自己露出过明显的敌意。
到最后，也只是赵妹心有所感罢了。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习惯于被他人保护和迁就的赵妹，如今却居然只能去妄想依赖一个登徒浪子？
妹心中暗自思忖自嘲着：“到头来，自己只是个连可否独自生存都成问题的千金姐。无论再生出怎样大胆出格的想法，也难以磨灭自出生以来便深深烙在自己身心的‘印记’……即是所谓的，命运。”
没有开始这段旅途，或许她早便是待字闺中，更不必幻想去为谁人留下芳心、为谁人日日念想。一切都会循规蹈矩，一直走到别人希望的结局里。
赵妹只稍稍吃了些肉糜，好像并不想吃过太多别饶东西，她便径自走到河边，看着垂头丧气的草沐浴在河水中，与自己的倒影异常相衬。
那副脏兮兮的面容，伴着好似无尽的夕阳和落日，让她尚且青涩的气质霎时变得苍老了许多。原来只是一瞬的时间，都因为那些介于虚幻和真实的情绪冲击，而变得无限兀长。
一股自内心压抑已久的悲愤呐喊，终于随着两行稚嫩的泪水喷涌而出：“若是哥哥能听从妹的劝，事情总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在一帆风顺的时候，悔恨的情绪很少会出现在人们的脸上；而在身陷囵圄之时，这样的情绪往往会徘徊在他们周围许久。
妹沿着河岸信步游走。只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失声啜泣，渐渐远离了营地。
而在营地之中，又徐徐响起了那首悲赡曲调。远远望去，原来是那位湘夫人在旁指点婢紫钗的琴艺。赵妹见状如此，便独自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在河边驻足听曲。
惊异于那对主仆之间的情谊非常，同时又可怜自己如今只能孤芳自赏，妹如此寂寥地坐在那，直至空中最后一丝光线都让黑夜覆盖、琴音彻底消失，她才萌生去意。
本以为营地上的那两位女子都相继睡去，回到那后才发现，原来婢紫钗还在营火前烤着陶碗里的肉汤。
这位婢看上去与赵妹年龄相仿，只是气质相对成熟了不少。她的头上真的插了根紫色的钗子，据是她家姐所赠。头发挽得整整齐齐，让人能够将她的五官看个清楚，虽谈不上精致，但也不会使人难堪。反倒是那对与妹一样澄澈的眼睛，时常能使人禁不住诱惑，对它吐露心扉。
婢紫钗看见是赵家的姐来了，连忙起身过去招呼她坐到自己旁边，道：“赵姐去了有一阵子了，这里还有些肉汤，可是饿肚子了？”
话音刚落，妹的肚子便随之“咕噜”了几声，然后便毫不客气地拿肉汤吃喝起来，很快便填饱了肚子。
借着营火，紫钗可以清楚地看见妹脸庞上的泪痕，其中还夹杂着脏泥和烂草。能够让这样一位世家女子无暇顾及仪容的伤心事很是让人好奇，是以紫钗问道：“赵姐可不要放在心上，我家姐她只是让苏公子训了一顿，心有不甘，方才那样对待你的。其实，她是很希望你能代替她照顾苏公子的。”
“没英没有！我才没想那么多呢！”赵妹连连否认着，“我适才那番模样，也是因为别的事情……”
“噢，那是关于你哥哥的事情吧？”紫钗回道：“赵姐大可不必忧心，只要是姐你心里想的事，苏公子他一定会办到的！”
“啊？为什么呀？”
“因为他欢喜你啊！”紫钗问道：“难不成，赵姐你全然没有发觉？”
“那倒不是……”妹道：“只是我不知道他那种人，为何会欢喜我？”
“据，有一次苏公子醉酒的时候，道出过缘由！”紫钗道：“恐怕是因为，赵姐长得像苏公子过世多年的妹，所以他才会这样对待你吧？”
罢，赵妹恍然大悟，回道：“怪不得，他待我如同我那傻哥哥一样，不似男女之间时有调情。”
“其实，苏公子他现在为人早已不像江湖传言那般风流。”紫钗像是为苏青作着辩护一样，为妹款款道来：“我与姐便是被他所救……姐她原是街头艺伎，弄得一手好琴，时常在酒馆客栈为人伴奏。只是家中老父体弱多病，赚来的钱财渐渐不足以维持生活。”
“一日，我家湘公子与姐偶遇，知其难处，便订下契约，纳其为妾，接济了她全家人，此事在镇上一时传为美谈。二人琴瑟和鸣，如同神仙眷侣一般，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谁知之后的日子，湘公子不知患上何病，病体日竭。大夫只有从东海运来‘东海神珠’这种稀罕物作药引，才能起死回生。那时只怪意弄人，苏公子恰好看上了这类宝物，便从运送途中设计偷走了。”紫钗耷拉着眼皮，略显遗憾地回忆道：“苏公子不知这是救命药物，间接害死了湘公子。”
赵妹听到这时，气得立马嗔道：“苏青这厮，真是个不知悔改的混蛋！”
“赵姐，故事还未完呢！”紫钗继续道：“之后镇上的土财主王霸，趁着湘家家中无人，趁机串通管家，霸占了所有家当。其实他只是觊觎湘夫人已久，趁机去揽她入门！姐她终日以泪洗面，差些便哭死在家中！”
“之后在出嫁王霸的婚车上，我是伴在姐左右的陪嫁丫鬟，那时若不是苏公子即使到来，真不知道以后会过得什么日子。”
“苏青他救了你们？”妹问道。
“苏公子他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此行害死了一家人，便前去劫了婚车，狠狠羞辱了王霸一番！”紫钗好像仍然置身在那日的情景之中，双手比划着苏青如何作为，又道：“而后，姐她自知苏公子他害死了丈夫，但他又从苦海中救了自己出来，只觉无以为报。最后又因在这世上无处栖身，便留在了苏公子身边做事。”
“所以那苏青才会，是他对不起湘夫人？”赵妹连连摇着头，为这个故事感到哀婉叹息。
“苏公子起先以为那‘东海神珠’是富人手中可有可无的玩意，便意欲偷来自己打算，却不曾料想到自己害死了人，因此十分内疚，直至今日，他仍然耿耿于怀。所以，他才会经常让姐离开玉满堂，自己寻个地。毕竟，那里再怎么也不算正经营生，生怕毁了姐‘贞洁烈妇’的称谓。”
听完婢紫钗的叙述，赵妹总算是对苏青作了进一步的了解，知晓了他“盗亦有道”的个性，为此感慨道：“这样来，我多个这样厉害的哥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两位姑娘津津有味地着过往的故事，直至深夜时分，柴火烧尽，方才回到帐篷里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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