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踢了踢他屁股，那兽皮口袋不知道啥时候掉旁边了，正好垫屁股底下当坐垫。
张明迁慢慢睁开肿成桃似的眼，眼神浑浊了几秒，忽然打了个激灵，直愣愣地看着我，连滚带爬坐起来。
“掌…掌柜的？”
他声音嘶哑，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但之前那种亢奋又黏糊的劲儿没了：
“我…我刚才是不是…我怎么了…”
“嗯，差点没打死我。”
我冷笑。
他脸“唰”地白了，抬手想摸摸自己血呼啦擦的脸，又疼得龇牙咧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哆嗦的手，眼神从迷茫到惊惧，最后变成一种恨不得钻进雪里的羞愧。
“对，对不起。我…我鬼迷心窍了…掌柜的，我这几都做了这么多的傻事儿…您…您应该早早就揍我…”
他喉咙里咕哝着，突然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真他妈不是东西！我…”
这耳光扇得实在，嘴角又渗零血丝。
我撇了他一眼，要是知道揍一顿就行，我还真就早早揍了，主要是不知道，以为就得忍个十半个月。
老金龙也不靠谱，早啊。
“行了，省点力气。醒了就好，当时老祖让我忍几，我这才没动手，若是打一顿就能好，我早就动手了。”
我摆摆手让他不要再在这里扯淡，他就是再扇自己10个大耳光，也比不上抡我脑袋那一棍子。
“账回头跟你算。现在…先收拾收拾回去，我这一身伤要休养休养！腿，肋骨和脑袋都疼。”
我抬眼往山坳那边看。
风雪好像真零，至少能看清村落的轮廓了。
张明迁顺着我目光，挣扎着想站起来：
“对…得赶紧…图雅长老那边…”
就在这时——
“师…师父？”
一个微颤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
高糕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这里，正呆呆站在十几步外的雪地里，脸煞白。
她左脸上那巴掌印还肿得老高，配着一脸惊恐，看着特别滑稽。
她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雪地上脸肿成猪头、浑身脏污跟乞丐似的张明迁，又瞄了一眼坐在兽皮口袋上、同样一身腥臭黑血，还在揉着手腕的我。
她那眼神，活像撞见了土匪头子在凌虐媳妇。
张明迁像个破麻袋似的瘫在雪窝里，脸上青紫交错，鼻孔嘴角还在往外淌血，身上昂贵的衣服也脏污不堪，糊满了雪泥和疑似呕吐物的东西。
“师父？！”
高糕那声调都吓劈叉了，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过来。
我身上那件外套早被洞里的玩意弄得稀烂，口子咧开的地方能看见皮肉翻卷，混着干涸发黑的血痂和蹭上去的恶心粘液，腿那条口子更是狰狞，裤腿像烂布条似的挂着。
张明迁这子倒是没继续瘫着。
他撑着地晃悠悠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雪泥混血丝，肿成一条缝的眼睛转向高糕，嗓子跟破锣似的：
“糕啊…过来，我跟你个事儿。”
高糕脚步顿住了，眼神在我俩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停在张明迁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明显带着火气和不理解：
“师父！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是瑶瑶？她把你打成这样？！为什么啊？你还好么？疼不疼啊？”
“不是打。”
张明迁那破锣嗓子带着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疲沓劲儿，他摆了摆手，竟然没看我，就直勾勾看着高糕：
“这顿批评…挨得对。是我活该。”
他吸了口冷气，扯到嘴角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高糕，我这师父…你认不了了。”
高糕那眼珠子一下瞪圆了，似乎没听懂张明迁的话，有些着急的问道：
“为什么？师父你什么胡话？！你是被瑶瑶给打…打傻了？山头了？”
“头没坏，是心之前坏了两个月。”
张明迁苦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打从老金龙那地方出来，我整个人就飘了。觉得自己能上了，本事大了，连带着…连脑子都让驴踢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邪性玩意儿在里头拱火，总觉着自己想的都对，得做点啥大事，收徒弟，到处揽事儿，还自作主张…算计掌柜的，把你们往火坑边上带还不自知，总觉得自个儿罩得住…操他妈的，蠢到家了！”
“我收你为徒是看你好看，又单纯，好摆弄。带着你那两个朋友是因为我知道她们算是我的粉丝，带着就会有情绪价值，我所有的想法都是…自大无理的。我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我转。”
他越声音越低，最后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悔意和自厌。
高糕那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巴掌印的肿都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她张了张嘴，想什么，眼神在我冷酷的脸和张明迁狼狈不堪的惨样间反复横跳，最终咬着下唇没吭声，那倔强的样子有点可怜，更多的是茫然。
“不是我有什么大本事把你收下。你应该看得出，我们修炼的地方是掌柜的给的，那些厉害的人物也都是掌柜的的朋友，与我无关，你应该看得出来…今的事儿也都是她解决的，我的能力打下手都费劲。”
张明迁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类似于甩脱包袱般的放松，可眼神又有点黯然：
“是那股子傻逼邪性，加上我自个儿昏了头，硬贴上你的因果。这对你不公平，也是祸害。这孽缘…我得亲手断了。所以，以后我们便不是师徒了。”
高糕的嘴唇抖了抖，眼圈开始泛红，但那委屈的话硬是憋在喉咙里没出来。
她死死盯着张明迁，像要把他脸上每一道伤口都刻下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张明迁点头，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
“我怕继续下去，哪真的会害死你，我不是什么好师父，我的能力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并没有那么强大，按照规矩来，我没这资格当你师父。对不住了，糕糕。这段时间，是我耽误了你。”
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
高糕用力揉了揉眼睛，把那点湿意揉掉，再抬头时，脸上那股倔强还在，但人像是被抽掉了一部分力气。
她没再看张明迁，反而把目光定在我淌着黑血的伤口上，声音闷闷的，没什么起伏：
“…我知道了。”
她没答应，也没否认，那声“知道了”轻飘飘的，带着点强撑的体面。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
回头一看，冻得硬邦邦的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原本及膝深的皑皑白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塌陷、变薄，露出底下深褐色的腐草和冻土。
“啊，雪化了，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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