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重仙都建成以来最惨烈的一。
魔的低语回荡在满城宫阙里，将纯白的云雾刷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墨色，如同一层波浪迅速扩散感染。奇形怪状的魔物在低语声中膨胀，附着吸食仙气壮大自身。
武力不足的仙痛苦呻吟着，身上的清光一层层黯淡下去。
而有战斗力的仙咬紧牙关坚持着，努力斩杀魔物，而不是成为养料。
礼卿拼着受创，从魔气肆虐之地抢回一个拳头大的东西扔给散萤，见他只是下意识接住了，依旧呆滞着，怒吼道：“清醒一点！”
散萤猛然回神，他有些迟钝地垂眸去看手中的东西，这是一颗鳞茎。
浣亭是妖成仙，本体是一株水仙。
如果仙陨灭了，那就化作一团清气回归地，决计是什么也留不下。
只要有这颗鳞茎，只要慢慢等，一定可以等到他回来。
于是他眼中爆燃起了一丝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希望的光，施法将那颗鳞茎缩，并翻手贴在腹部，将它藏入自己空荡了许多年的丹田。
而后深呼吸，迅速运起全身的仙气，准备加入战斗。
正红已经很久没话了，她只是默不作声地与魔搏斗，那双眼瞳孔已经染上血色。
她是地间的第一位司战，掌管着正义的杀戮。
明明是仙族的杠把子，从未想过有散仙竟会为自己丢了性命，濒临陨灭。
她真的有护住自己的族人吗？正红心里升起一丝怀疑，然后浣亭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里，怀疑如同蛛丝，一点点将那颗向来坚定的仙心包裹、束缚、扎紧。
她在出神，可魔却冷笑着抓到她招式的漏洞之处，用那尖利的魔爪又一次刺入腹部那个口子，刺啦几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呻吟声和空前的剧痛唤回正红的神智。
正红对上那一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男女和面容的魔，似乎能穿过那厚重的魔气看到魔那满是讽刺的笑。
——你算什么司战的仙？你不过是个罪仙！
她垂眸片刻，看到那只魔爪已经彻底贯穿她的血肉，一部分脊梁骨也受到重创，濒临破碎。鲜血已经快流干了，只淅淅沥沥地流着，浑身的清光和仙气接近油尽灯枯，魔气在伤口的边缘扩散着，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血肉。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要撑不住了。
散萤和礼卿目睹这惨烈的一幕，纷纷发动自己的术法攻击那个魔，要解救正红。
魔冷哼一声，就躲开，正准备解决这两只蝼蚁，突然有感仙帝正领军过来，于是施用了法咒原地化作一阵黑雾散去。
癫狂的笑声逐渐远去……
失去了魔语，魔物纷纷失去力量支撑似的，成片倒下。
正红再也支撑不住，就晃动着就要跌倒，然后勉强将上半身的脊梁挺直，又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苍白的脸上全是血，身上魔气肆虐，清光彻底灭了。
散萤和礼卿忙去救他，却在三丈之外让一堵无形的气墙拦了去路。
散萤大惊：“莫非这是陨灭之相！”
礼卿也皱紧了眉头，他冥冥之中多了一点感觉，守护苍生的司战气机。
正红几乎已经气若游丝，但还是再一次努力将脊梁挺直，然后极慢地站好，又忍住晕眩努力站稳身子。
她抬头，用那双赤瞳望着九重正中最高的云端，那里只有一大片虚无缥缈的云，连仙帝也没有资格上去，仙都的祸乱根本没有影响到那片寂静。
它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世间，无论是凡饶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还是仙冥两族努力维护法则甚至出现牺牲，它从未发声。
它只会安静看着，选出或者打造下一个合适的生灵，为它忙活。
但是她知道，它一直都在。
“罪仙正红，司战失职……咳咳！”正红念着又咳了几声，艰难地继续，“自请……堕仙！”
散萤慌急的表情瞬间凝固，正红居然自请堕仙？在这么重的伤，若堕仙，当场陨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礼卿失声道：“司战之责是守护世间，一切生，一切死……正红大人，是要一力担责！”
不错，魔的入侵，仙族无人事先发觉，若道论罪，受罚之人只多不少。
那片流云顾自涌动游移着，根本没有回应。
正红强撑着赤瞳，再次强调：“正红，自请堕仙！”
“正红，你要想清楚了！你堕仙就是死路一条！”散萤吼道，他身为仙族一员，不愿看到任何仙陨灭。
“正红，自请堕仙！”她顶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在三丈的封禁内扑通一声跪下，她不再看道，合上了双眼。
流云凝滞了片刻，又游移起来，隐隐传来一声世外的叹息。
一缕细弱的金光自最高处投落，没入正红的灵盖。金光自上而下游走四肢百骸，所到之处仙骨如细粉簌簌剥落，凝聚到身外形成发着微光的粒子，弥补无辜受创的仙流失的仙气。最大的腹部贯穿伤被修复，其余则维持原样，甚至魔气依旧肆虐着。
金光熄灭，正红猛地一栽，发现自己成了生魂，身后那具躯壳已经用不得了。
这是道难得的仁慈。
正红成了史上第一位堕仙生魂，而后带着满身魔气消失了。
当散萤又一次得到正红的消息时，他也没想到是那么多年后。
他牵引着凡饶姻缘线，看过了一千多年的人事变迁，丹田中的鳞茎一直被他的仙气养着，但一直没有发芽的迹象，所幸也没有黑化腐烂的趋势。
而礼卿也终于明白道所时候未到是什么意思，闭关了十年便顺理成章地继任司战。
仙族辈多了一茬，个个都用敬仰的眼神喊着他们上仙。
但没有一个是仰慕正红大人英啄少年。
那他躺在凡人替他修建的神庙屋瓦上合目憩，刚刚回拒了一个想吃强扭瓜的富家千金的愿望，没吃那份贡品，结果有点饿，于是又发散思维放空了自己。
可谁想到那个魔毫无征兆地出现，趁他不备竟伸出一只魔爪将他腰间的姻缘线抢走了一截，顺便给了他一掌。
为了护着丹田，他硬生生抗下这一掌，吐出一口老血后，再回首却是横看竖看，半个影子都没有了。
散萤气急，只好施法通知仙帝，也亲身去向地府，去同酆都大帝明情况。
毕竟他管姻缘线，这少了一截，地府的轮回怕不是要出岔子。
沿途他想了很多，正红堕仙失踪，浣亭几近陨灭，魔的入侵改变了多少命数实在很难界定。其实他一直深埋心底的疑问，是道为何不阻止。
结果心事重重，半路让冥族那个话痨孟婆给拦住了。
禹庚苦口婆心地劝着不要触犯地府空中交通法规，然而他可是丢了姻缘线，实在顾不上什么法规了。
散萤又猛地吐出一口血，艰难道：“姻缘线……丢了半截！”
禹庚一听，大惊失色，忙拉着他以更快速度去闯大帝的办公室。
那里站着一道熟悉的正红色人影，背对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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