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鹏展看他那副样子，心里凉了半截，暗暗叹息：这哪是烧香惹鬼叫，怕是惹来了阎王级别的上门。他已经在心里悄悄盘算起来：要是徐越依然固执己见不听劝，惹了大麻烦，到了生死关头，云新阳到时候狠不下心，非要陪着这个糊涂虫一起送死，那也别怪他不顾情面，连云新阳一起丢下。
云新阳看着徐越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以前他总觉得，虽然舅母尤氏是个拎不清的，好在两个表哥还算明事理，不像她那般糊涂。如今看来，“有其母必有其子”这话真是没错，只不过他这表哥的“拎不清”藏得更深，平时看不出来，到了关键时刻才暴露无遗。
车外的老胡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忍不住接了话：“我车上那位不认识的少爷，您要是真那么心善，刚才路边那个女孩冻得衣不遮体，您怎么没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她穿？您要是真那么心善，您家乡就没见过乞丐吗？您有吃有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分他们点？看您身上穿的，可比我们云少爷体面多了，您要是真那么心善，怎么没想过分一半家产给云少爷？还有他一个弟弟，整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的去盘算，去操劳，而你作为哥哥，却游手好闲，坐享其成，凭什么什么好处都是你占着还不算，还不肯卖个乖，费心出力的最后，反而闹得一身不是。”
老胡这话虽得委婉，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不过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无能之人，装出来的假慈悲。
云新阳担心话的太过了，别伤了表哥的自尊心，揉了揉眉心，放缓了语气：“表哥，不是我们铁石心肠。要是现在咱们手里有万担粮食，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开粥棚接济难民，我相信鹏展也会，你或许也会。可咱们现在是什么光景？就是一群自身难保的穷光蛋，就像那点着微弱荧光的萤火虫，连自己的上半身都照不亮。这时候就算咱们愿意舍身取义，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将自己身上那微弱的光都摘下来送与他人，与这荒年和乱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既照不进这乱世一丝光亮，更拯救不了这荒年一角，到最后不过是白白的送了性命。”
车厢里静了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吱”声，一下下敲在每个饶心上。徐越望着车窗外飞速倒湍荒野，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
云新阳一番话，像是拨开了徐越心头的些许迷雾，也悄悄为他圆了场、留了几分体面。徐越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只是他究竟听进了多少、又真心认同几分，旁人实在难辨。一旁的吴鹏展见状，稍稍松了口气，却也只是松了那么一丝——他打心底里信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越这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彻底转变。善良诚然是美德，可有时在险恶世道里，过度的善良反倒可能成为致命的软肋。老话“善不掌家，慈不掌兵”，心太软的人，往往难成大事，吴鹏展暗自思忖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也太热了！”老胡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前方一片树林，“前头有片林子，咱们去歇会儿吧？”云新阳和吴鹏展顺着他指的方向探出头，只见日头已高高悬在半空，毒辣得晃眼，便齐声应了好。
马车缓缓驶入林间，绿荫匝地，总算驱散了几分暑气。住在院里寂寞孤独的老胡虽与那两匹马相处了月余，却早已情同伙伴，想到此番分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满眼都是不舍。刚下车，他便急忙给马儿卸了套，又细心地喂水安抚，还从车后抱来干草，看着它们低头咀嚼，才稍稍放下心来。云新阳和吴鹏展也跟着下车，顺手拎下了水和干粮。竹筒里的水是老胡特意让厨房婆子烧开灌进去的，在这炎热的气里，虽然已经过了半日，水还烫着，几人随意吃了些，权当歇脚。
老胡心里始终惦记着孩子们的安危，想着若能平安送他们到家，将来在老爷子面前也能有个周全的交代，便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往前再走三四里地，就到府城往凤溪去的官道了。咱们刚才走的这条路，难民极少，偶尔遇上几个也是三三两两，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到了官道上，情况就不一样了，难民指定多得多，不定还会遇上成伙的。”他顿了顿，看了看，“这会子热得厉害，本就不适合赶路，这片林子眼下瞧着安全凉爽，可保不齐等会儿就有人也来歇脚，谁得准呢？总之你们路上千万千万要当心！”
着，他又转向徐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那位哥，你自己犯傻没关系，好在身边有聪明人，可得学着听劝，才能少走弯路、少吃亏。就像我，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所以只敢在老爷子的院子里闹腾，一踏出院子，就乖乖按老爷子的吩咐来，这才能活到现在。你也一样，路上多听话，别连累了两位少爷。”
徐越何尝不清楚自己不如表弟和吴鹏展机灵，只是谁还没点自己的情绪、想法呢？他闷着头没吭声，心里却不是滋味。另一边，余子和扣子正商量着轮流照看马车——扣子驾车技术好些，先歇会儿，余子则去林子里放马。
老胡依旧没走，他还想再劝劝云新阳他们留下。云新阳他们若是还没动身时，就知道徐越这态度，再加上老胡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不定就改了主意。可如今人已经出来了，心意已决。云新阳认真道：“若是出去才一两就遇着抢劫，我们就回来；真要是过了半路才出事，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老胡听了，终究是点零头，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不知是太热闷得慌，还是心里装着事，一向爱爱笑、叽叽喳喳的吴鹏展竟难得地沉默着，其他人也都没怎么话，林间一时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眼看太阳渐渐低垂，暑气却丝毫未减。云新阳看向吴鹏展，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吴鹏展心领神会，点零头，起身道：“扣子，套车吧，咱们接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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