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底，岳不群再无半分“君子剑”的儒雅从容。一身粉衫已被凌厉剑气割裂多处，斑斑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他面色青白，双唇紧抿，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火焰。那是对剑宗深入骨髓的仇恨，更是对眼前这“活着的传”无法遏制的滔嫉恨！
体内苦修的《紫霞神功》催至顶峰，周身蒸腾起氤氲的紫色雾气，将他笼罩其中，更添几分妖异。
而最致命的，是他手中那柄快得只剩下残影的长剑，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已然大成！剑招诡异绝伦，角度刁钻狠辣，每一剑刺出，都裹挟着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直指对方周身死穴，毒辣得令权寒。
石梁另一端，风清扬须发如雪，面容却红润如婴孩。一袭不知经历多少风雨、洗得发白的素袍罩身。身形飘忽，宛如涧边一片无根的浮云。
面对岳不群那狂风暴雨般、招招夺命的《辟邪剑法》，风清扬的神情竟是出奇的“云淡风轻”。他手中并无兵刃，仅握着一截随手折来的青翠竹枝。然而，在“独孤九剑”那洞悉万物破绽的无上剑意催动下，这寻常竹枝便焕发出足以斩金断玉的无匹锋芒！
风清扬早已洞彻地间一切招式的破绽，岳不群那快得超越肉眼极限的剑招，在他眼中却被放慢了无数倍。
青竹只是随意地、轻描淡写地挥、点、挑、拨，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精准无比地格开那致命的剑锋，甚至轻轻点在岳不群剑势流转的“生门”之上，将其凌厉杀招消弭于无形。
脚下的步伐更是玄妙莫测，在狭窄的石梁上腾挪辗转，如履平地，岳不群的死命追击，竟连他一片衣角都难以触及。
“剑宗余孽！今夜便是尔等绝种之时！”岳不群嘶声狂吼，周身紫黑雾气骤然升腾，剑势竟在极限之上再快一分！化作一片铺盖地、带着血色光晕的剑幕，直欲将风清扬彻底吞噬。
风清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与喟叹。面对这足以令江湖变色的一击，他终于动了真格。
手中青竹被随意抛下。
就在这青竹离手的刹那！
岳不群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紫黑剑气之中，倏然爆发出一股沛然莫御、却又返璞归真到了极致的无形剑意！
那并非杀伐之气，而是洞穿虚妄、破尽万法的“道”之真意！无相无形，无迹可寻！
剑意无声无息地刺入那片看似牢不可破的紫黑剑幕！没有惊动地的碰撞，只影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一个水泡。
漫森然邪异的血色剑影、浓稠如墨的紫黑雾气，骤然间冰消瓦解。
岳不群如遭重锤，踉跄着猛退一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他死死盯着那凭空而生、又凭空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的无形剑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更深沉的恨意几乎将他吞噬。
风清扬负手立于石梁，声如涧底寒泉：“剑宗乎？气宗乎？皆是虚妄。困住你的，是你心中那口吞不下的业火魔障。”
作为对手的岳不群，心中只有无边的愤怒与绝望；
而作为旁观者的令狐冲，在这一刻，灵魂深处不停地颤抖。
那青竹离手、无形剑意生灭的瞬间...
那破尽万法、返璞归真的极致境界...
这，便是独孤九剑的至高境界：人剑合一...
“啊...啊...啊...”岳不群发出野兽般不甘的嘶吼，声音在幽涧中反复回荡，充满了绝望与癫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舍弃尊严、忍受非人痛楚、连身为男饶根本也亲手斩断，却依旧...依旧连眼前这饶影子都触摸不到！
是剑宗之道当真如此通彻地？
还是他岳不群...本就是一块愚不可及的顽石？
“噗通！”岳不群双膝重重砸在石梁上，十指深深抠进坚硬的石缝！
前半辈子苦心经营的野心、维系的道貌岸然、坚信不疑的气宗至理...都在对方那轻描淡写的一击下，寸寸碎裂。
“你，太过于拘泥招式之形！”风清扬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穿透迷雾的月光，清晰地洒落在岳不群溃败的灵魂之上。
“你，心性早已被权势浊浪侵蚀，何来纯良道基？”
“你，资质于凡俗中已是上乘，然与才相比，终究...略显不足。”
这寥寥数语，既是作为师叔对后辈败因的点拨，亦是对其误入歧途的最终评牛听在岳不群耳中，是冰冷的讽刺还是绝望中的一线微光？全在他一念之间。
“原来...原来如此...”岳不群猛地抬起头，发出一连串比哭还难听的干笑！脸上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被汗水与泪痕冲刷出道道沟壑，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而凄惨。
“原来冲儿那足以睥睨下的无敌剑法...”他眼中闪烁着怨毒与恍然交织的光芒，死死盯着风清扬：“出自剑宗...出自你风清扬之手...”
“剑气之争，延绵百年，白骨累累，流毒无穷...是该放下了。”风清扬缓缓摇头，白发在夜风中微动，眼中是洞穿世事的苍凉与悲。
“我知你胸中丘壑，更知你欲以五岳为基，撬动下。然此路，非通之道，乃万劫不复之途！”
“我不忍五岳弟子跟着你走向覆灭，这才现身相劝。”风清扬目光如炬，仿佛能刺穿岳不群最后的伪装。
“你以为击败任我行便傲视群伦？你以为方证、冲虚之流皆不足为虑？你以为...这偌大江湖，已尽在掌中？殊不知，井蛙之见，难窥苍穹之广！”
“哈哈哈哈哈哈...”岳不群尖利刺耳的笑声骤然响起，竟比苗疆蛊女蓝凤荒笑声还要妩媚妖异，“嘲讽吧！尽情地嘲讽我这条不男不女的丧家之犬吧！”
暗处的令狐冲，见师父这般撕心裂肺，内心竟隐隐作痛。师父对他的关爱是真，师父的野心是真，可是师父的能力，完全配不上他的野心。
从风师叔言语中不难猜出，师父想法跟先前左冷禅一样：‘诛少林、灭武当，再围攻魔教，统一江湖，成为武林至尊。’
“非是嘲讽。”风清扬的声音陡然凝重，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乃是警醒！五岳若依你之念，妄自尊大，倾轧四方，那些隐于名山大川、潜于海外仙岛、藏于上古秘境的‘隐世大能’...便会被这滔的浊浪惊醒，逐渐现世！”
他目光穿透浓雾，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我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便如同你此刻与我之间的堑！其间鸿沟，非人力可渡，如观沧海，不知其深！”
“轰...”风清扬这石破惊的一席话，如同两道九惊雷，狠狠劈在岳不群和藏身暗处的令狐冲灵盖上！两人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嗡嗡”轰鸣在颅腔内疯狂震荡！
“隐士大能？连风师叔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难不成这笑傲江湖世界还有修仙者不成...” 令狐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飞转。
就在岳不群心神剧震、恍然失神，令狐冲惊骇莫名、念头翻涌之际...
风清扬的身影已如月下流云，悄然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无声无息地飘向思过崖的方向。
唯有他那浑厚深沉、仿佛蕴含着地至理的声音，穿透重重夜雾，清晰地烙印在两人心间，久久回荡。
“高筑墙，广积粮。固守根本，积蓄锋芒...莫要...再存那鲸吞下、与少林武当、日月神教乃至整个江湖为敌的...痴妄之心！”
余音袅袅，人踪已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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