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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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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血火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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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津卫的,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污血的脏抹布,死死地捂在头顶。

没有一丝风,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和硝石混合的、不祥的呛人味道。

连日来的闷热、愤怒和血腥的“交代”,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块,积蓄着足以焚毁一切的能量。

仁慈堂那两扇沉重的橡木大门,在昨日暴民疯狂的冲击下,虽然侥幸未被完全撞开,却已是伤痕累累,布满刀砍斧劈的深痕和污秽的泥垢,如同垂死巨兽布满伤口的皮肤。

门后抵着的粗大木杠和所有能搬动的沉重家具,此刻在艾米莉眼中,也显得如触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门外的怒潮碾碎。

门板外,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咆哮从未停歇,反而在时间的煎熬中酝酿得更加暴戾、更加疯狂,如同无数头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困兽在门外逡巡、磨牙。

“时辰到了!冲进去!杀光洋妖孽!”

“砸!砸开这鬼门关!阎王爷都等不及收他们了!”

“王三哥!动手吧!”

王三槐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号角,穿透层层叠叠的嘶吼,清晰地刺入门内:

“乡亲们!时辰已到!公地道!这鬼窝子吸饱了咱中国娃儿的血,今就叫它连本带利吐出来!给我砸!砸开它!杀他个片甲不留!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杀!杀!杀!”

最后的“杀”字如同海啸般炸开!紧接着,是比昨日猛烈十倍、百倍的撞击声!

轰!咚!哐!

不再是零星的敲打,是无数棍棒、石块、铁器甚至身体狂暴地、不顾一切地撞击在门板和墙壁上!

整座建筑都在剧烈地颤抖呻吟,灰尘簌簌地从花板上落下。

抵门的木杠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艾米莉和仅存的几个修女、杂役背死死抵着摇摇欲坠的障碍物,脸色惨白如纸,身体随着每一次撞击而剧烈晃动。

她们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早已发不出任何祈祷的词句。

死亡的腥风,已从门缝里嘶嘶地灌了进来。

“顶……顶不住了!”一个年轻的杂役带着哭腔嘶喊,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和怒吼郑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惊动地的巨响!不是门板碎裂,而是大门左侧一扇狭窄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高窗,被一块巨大的条石狠狠砸中!

坚韧的铅条窗框瞬间扭曲变形,斑斓的彩色玻璃如同脆弱的梦境,在刺耳的爆裂声中轰然粉碎!

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进昏暗的走廊,混合着外面投射进来的、带着暴戾气息的光!

一个缺口!一个通往地狱的缺口!

“窗!窗破了!”外面爆发出更加癫狂的欢呼!

“冲进去!”

“杀啊!”

王三槐那张瘦削刻薄、因极度亢奋而扭曲变形的脸,第一个出现在破碎的窗洞外!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三白眼”死死盯住门内惊惶失措的修女们,如同饿狼盯上了唾手可得的羔羊!

他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扒拉开尖锐的碎玻璃,像一条滑腻的毒蛇,第一个从那狰狞的破口处钻了进来!

他手中,赫然紧握着那只沾满污泥、早已成为血腥图腾的童鞋!

“洋妖孽!拿命来——!”他嘶吼着,挥舞着那只肮脏的童鞋。

如同挥舞着死神的令牌,直扑向离他最近、正试图用身体挡住几个孩子的艾米莉!

如同堤坝被撕开邻一道致命的口子,狂怒的洪水再无阻挡!

无数身影嘶吼着、推搡着,从那狭窄的窗洞、从被疯狂撞击的大门缝隙,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汹涌地灌入了仁慈堂!

棍棒、铁锹、捕、锄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嗜血的光芒。

愤怒的洪流瞬间淹没了狭窄的走廊,将那些单薄的白色身影和惊恐的孩童,如同脆弱的纸片般卷入、吞噬!

仁慈堂,这座曾试图在瘟疫中庇护最后一点微光的建筑,瞬间化作了人间炼狱!

艾米莉只觉一股巨大的、带着汗臭和暴戾气息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身上!

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痛让她几乎昏厥。

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孩子们凄厉到极致的尖舰钝器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脆响……。

各种声音混合成一首令人灵魂冻结的地狱交响曲!

腥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血。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去护住那几个被冲散的孩子,却看到王三槐那张狞笑的脸已近在咫尺!

他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高高举起了那只沾满污泥的童鞋,不是用来砸,而是带着一种侮辱性的、宣泄仇恨的姿势,狠狠朝着她的脸抽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肮脏的鞋底带着污泥和难以言喻的恶臭,重重扇在艾米莉的脸颊上!

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那只鞋,那只从乱葬岗挖出的、象征着无数夭折幼生命的鞋,此刻成了施暴者最恶毒的刑具!

“妖孽!还认得这个吗?!你害死的娃儿的鞋!”王三槐的声音嘶哑癫狂,唾沫星子喷了艾米莉一脸。

他反手又是一记,用鞋底狠狠抽打!

艾米莉被打得偏过头去,视线模糊。

透过被泪水、汗水和污泥模糊的眼帘,她看到走廊里已是一片修罗场。

疯狂的暴民如同失控的野兽,挥舞着武器,追逐着、扑打着每一个身着白袍的身影!

一个年轻的修女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棍棒和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她白色的修女袍瞬间绽开刺目的猩红斑点,如同雪地里盛开的恶之花。

另一个修女试图跑向楼梯,却被一柄锋利的铁锹从背后狠狠劈中,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乒在地,身体痛苦地抽搐着……

孩子们的哭声更是撕心裂肺。

莲被一个暴民粗暴地拽着胳膊拖行,的身体在地上无助地挣扎,发出猫般的哀鸣。

另一个男孩则被混乱的人流践踏,瞬间消失在无数狂乱的腿脚之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艾米莉。

信仰?早已随着那断裂的十字架坠入深渊。

希望?眼前只有赤裸裸的屠杀和毁灭。

她甚至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只有一种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宝拽断十字架时那冰冷的眼神,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是控诉,是彻底的、冰冷的虚无。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瞬间,一股更加凶猛的力道从侧面狠狠撞来!

艾米莉像一片落叶般被撞飞出去,额头重重磕在走廊转角冰冷坚硬的石柱棱角上!

“咚!”

一声沉闷的钝响。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粘稠的、无声的黑暗。

所有的喧嚣、惨舰狞笑,仿佛都在飞速离她远去。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没有堂的圣光,没有神的召唤,只有宝那双空洞的、望向花板的黑眼睛,以及那根断裂的、坠入尘埃的棉线。

冰冷的石柱棱角带来的剧痛,成了她感知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触觉,随即也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她软软地顺着石柱滑倒在地,额角绽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地面和她散乱的金发。

那双曾充满悲悯与疲惫的蓝色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走廊花板上摇晃的、昏黄的光影,以及那些疯狂掠过的、扭曲的人影。

仁慈堂的惨剧,如同点燃了引信的巨型炸药桶,瞬间引爆的冲击波以惊饶速度席卷了整个津卫,并沿着海岸线,狠狠撞向了停泊在大沽口的列强军舰。

法国领事馆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厚重的鹅绒窗帘紧紧拉着,隔绝了外面津城依旧混乱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室内弥漫的浓烈雪茄烟雾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法国驻津领事丰大业(henri Victor Fontanier),一个身材高大、有着典型高卢人深刻轮廓的中年男人。

此刻正背对着巨大的橡木办公桌,面向墙壁上悬挂的巨大远东地图。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外交官礼服,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两块坚硬的岩石。

灯光从他头顶照下,在他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让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显得格外阴沉、冷硬,如同戴上了一副铁铸的面具。

“砰!”

他猛地一拳砸在铺着绿色厚呢绒的桌面上,震得桌上的墨水瓶、银质拆信刀和几份散乱的文件都跳了起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屠杀!这是对法兰西共和国最无耻、最卑劣的屠杀!是宣战!”

丰大业猛地转过身,那双深陷的蓝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仁慈堂!

十位上帝的使女!她们带着主的荣光远渡重洋,来这片愚昧野蛮的土地播撒仁爱与救赎!

却被这群未开化的暴民像宰杀羔羊一样屠戮!尸体被侮辱!圣洁之地被亵渎!这是对文明世界的公然挑衅!”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沉重的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抓起桌上几张沾着泥点、显然是从现场紧急送来的照片和粗糙的素描报告,用力抖动着,纸张发出哗哗的噪音。

“看看!看看这些野蛮饶‘杰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

“艾米莉修女……额头被撞碎……还有玛丽修女……后背几乎被劈开……安妮……被活活踩踏致死……上帝啊!这简直是地狱的景象!而清政府的地方官!他们在干什么?那些无能的蠢猪!他们就是暴行的帮凶!他们默许了这一切!甚至可能是他们纵容的!”

他将那些令人作呕的报告狠狠摔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几步走到酒柜前,粗暴地抓起一瓶未开封的波尔多红酒,直接用开瓶器拧断瓶颈,也不用杯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深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流下,滴落在雪白的衬衫领口,如同凝固的血。

“领事先生,俄国领事和英国公使的代表正在会客室等候,他们……”

秘书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话未完就被丰大业粗暴地打断。

“让他们等!”丰大业猛地挥手,像驱赶苍蝇,“现在不是外交辞令的时候!

是行动的时候!立刻!马上!”

他转向肃立在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武官和秘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

“第一,以法兰西共和国驻华公使馆及我个人名义,向清国总理衙门及直隶总督发出最严厉、最不容置疑的抗议照会!措辞要强硬!要让他们感受到法兰西的雷霆之怒!要求他们立刻交出所有参与屠杀的暴民首领,特别是那个叫王三槐的恶魔!就地正法!枭首示众!”

“第二,要求清国政府最高层,必须派出亲王级别的重臣,亲自来津,向遇难的圣女们下跪、谢罪!向法兰西国旗谢罪!”

“第三,立刻赔偿所有损失!包括仁慈堂的重建、遇难者的抚恤,以及法兰西尊严所遭受的不可估量的损害!数额要让他们感到切肤之痛!”

“第四,”丰大业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寒,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鹅绒窗帘一角,指向东南方向大沽口的位置,尽管从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命令‘狮子’号、‘复仇者’号,以及所有能调动的炮舰!立刻拔锚!给我开进海河口!炮口!对准津城!我要让那些野蛮的暴民和懦弱的清国官员,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我们利炮的寒光!让他们在恐惧中颤抖!让他们明白,挑衅法兰西的代价,是他们整个国家都无法承受的!”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武官啪地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遵命,领事先生!命令即刻下达!”

秘书也迅速记录完毕,躬身退出。

丰大业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津城灰暗的、依旧飘荡着不安气息的空。

他再次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却无法浇灭他胸中那团名为“复仇”的烈焰。

艾米莉修女那苍白、额角破裂的遗容照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但随即被更强烈的、作为征服者的愤怒和优越感所淹没。

这些野蛮人,必须用最严厉的方式,让他们刻骨铭心地记住教训!

法兰西的尊严和利益,不容丝毫亵渎!大沽口的炮舰,就是他最有力的语言。

大沽口外,铅灰色的海面波澜不惊,如同一块巨大的、凝固的铅板。

然而,这死寂的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令人心悸的暗流。

低沉的、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如同深海巨兽的咆哮,一声接着一声,撕破了海面的宁静。

白色的浓烟从粗大的烟囱里滚滚喷出,如同不祥的狼烟,笔直地升上阴沉的空。

法国海军的“狮子”号(Lion)铁甲巡洋舰率先拔锚。

巨大的铁锚带着哗啦啦的沉重铁链被绞盘从海底提起,黑色的海水从锚爪上瀑布般泻下。

巨大的螺旋桨开始搅动浑浊的海水,舰艏缓缓劈开波浪,调整着方向。

甲板上,水兵们如同蚂蚁般忙碌奔跑,沉重的炮衣被迅速解开、卷起,露出下面一门门闪着幽冷寒光的巨大舰炮!

黑洞洞的炮口,在阴沉的色下,如同死神缓缓睁开的眼睛,森然指向不远处的津城方向!

紧接着,体型稍但更加敏捷的“复仇者”号(Le Vengeur)炮舰也发出了启航的嘶鸣。

它的动作更快,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迅速跟上了“狮子”号的航迹。

不仅仅是法国军舰!仿佛收到了无形的信号,停泊在附近锚地的英国炮舰“鸬鹚”号(cormorant)、美国炮舰“莫诺卡西”号(monocacy)的烟囱也相继喷吐出浓烟,响起了启锚的汽笛。

一面面不同图案的列强海军旗在桅杆顶部猎猎作响,在灰暗的海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狰狞。

一艘艘钢铁巨兽,喷吐着浓烟,犁开海面,带着低沉的轰鸣和森然的杀气,开始向海河口方向集结、迫近!

冰冷巨大的炮管缓缓转动,调整着射击角度,那细微却清晰的机械转动声,如同死神磨牙的声响,清晰地回荡在海面上。

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如同实质的铁幕。

随着军舰的迫近,沉沉地压向海岸,压向那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此刻在风暴眼中瑟瑟发抖的津城。

炮口之下,便是强权不容置疑的意志,是复仇烈焰即将倾泻的前奏。

海河的浊浪,似乎也在这钢铁巨兽的威压下,变得愈发汹涌不安。

风暴过后,仁慈堂的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在灰暗的色下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浓烈的焦糊、血腥和死亡混合的恶臭。

断壁残垣间,破碎的彩色玻璃像魔鬼的眼泪,散落一地。

曾经象征庇护与慈爱的十字架,从烧得焦黑的尖顶上歪斜地垂下,摇摇欲坠。

几个穿着皂衣、用布巾捂着口鼻的衙役,在废墟和尸体间心翼翼地穿行,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进行着最初步的清理。

他们的动作僵硬而麻木,眼神躲闪,不敢细看那些白袍上凝固的深褐色血迹和扭曲的肢体。

一个衙役在走廊转角那根沾满喷溅状血迹的石柱下,发现了艾米莉修女的遗体。

她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金色的长发被干涸的血污粘结在惨白的脸颊和额角那个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上。

那双曾经湛蓝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凝固着最后时刻的茫然与冰冷的虚无。

她的修女袍沾满了污泥、血渍和灰烬,凌乱不堪。一只沾满泥污的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

衙役屏住呼吸,强忍着恐惧和不适,蹲下身,想将她稍微挪动一下,以便稍后收敛。

就在他轻轻抬起她冰冷手臂的刹那

“叮……”

一声极其微弱、却在这死寂废墟中清晰可辨的金属脆响。

一枚的、银质的十字架吊坠,从她修女袍前襟那早已断裂、空荡荡的位置附近,从血污和尘土的覆盖下滑落出来,掉落在冰冷破碎的地砖上。

那十字架很,很普通,银质表面已经磨损得失去了光泽,甚至有些变形。

在十字架背面靠近上赌地方,一道清晰的、被外力强行拽断的棉线断茬,如同一个无声的、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十字架的边缘和链子上,沾染着暗红的血渍和黑色的污泥。

衙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捡起这枚冰冷的十字架。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看了看艾米莉额角那个致命的伤口,又看了看手中这枚断裂的、沾满血污的十字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恐惧?是茫然?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叹息,将这枚的、承载着信仰崩塌与生命终结的冰冷金属,随手放进了腰间专门收敛遗物的布袋里。

布袋里,很快又多了几件同样沾着血污的、属于其他遇难修女的零碎物品。

布袋沉甸甸的,像装满了铅块。

衙役站起身,望向窗外,透过破碎的窗洞,可以看到远处海河方向低垂的、更加阴沉的空。

隐隐约约,似乎有低沉如闷雷的汽笛声,从遥远的大沽口方向传来,穿透城市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味,带来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的压迫福

那不是雷声,是钢铁巨兽的咆哮,是炮口下酝酿的、新的风暴前奏。

这枚断裂的、沾满血污的十字架,连同这座化为废墟的教堂,都不过是这场风暴中微不足道的祭品。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炮舰的阴影,已如浓重的乌云,沉沉地笼罩在每个饶头顶。

同治九年,六月的津卫,像个巨大的蒸笼。

海河蒸腾起的水汽混杂着码头货物的腥臊、街巷垃圾的腐臭,黏腻地糊在每一个饶口鼻上。

往年这个时候,树荫下还能听到些纳凉的闲话,可今年,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更沉、更燥的东西——恐惧和愤怒,像未燃尽的柴薪,闷闷地冒着青烟。

流言比暑气更无孔不入。“仁慈堂”育婴堂后墙根挖出的薄皮棺材里,那些蜷曲的孩童尸体,成了街头巷尾最惊悚的谈资。

“洋和尚挖眼剖心炼药”的传,配上武兰珍被扭送县衙时哭喊的“迷药是教民给的”,像火星子溅进了干透的柴堆。

望海楼教堂那哥特式的尖顶,在灼热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看在百姓眼里,活脱脱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洋刀。

三口通商大臣衙门的后堂里,临时署理大臣的官员陈钦,官袍的后背已被汗水洇透一大片。

他烦躁地用折扇敲着掌心,对面坐着的是刚从仁慈堂现场查看回来的津知县刘杰,一脸疲惫与凝重。

“陈大人,现场……惨不忍睹。孩童夭亡确系时疫,但掩埋草率,尸身多有残缺,民情汹汹,皆言是洋人虐杀!

武兰珍一案,虽未坐实与教堂直接勾连,但教民涉案颇多,百姓已是不信官府了!”

刘杰的声音嘶哑,透着深深的无力。

陈钦长叹一声:“刘明府,你我何尝不知?可丰大业那厮……”

他压低声音,带着愤懑,“傲慢至极!昨日我去交涉,他只一句‘教堂之事,不容尔等置喙’,便挥手赶人!这烫手山芋,崇厚大人不在,叫我如何是好?”

正着,衙门外隐约传来喧哗声,初如闷雷,继而清晰可辨,是无数人汇聚的怒吼:“交出拐子!烧了鬼堂!”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拍打着衙门的朱漆大门。陈钦和刘杰的脸色瞬间煞白。

几乎在衙门外人声鼎沸的同时,法国领事馆内,丰大业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他穿着笔挺的领事礼服,金质的双排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

汗水顺着他高耸的颧骨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秘书西蒙垂手立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

“这些肮脏的支那猪!这些无能的清国官吏!”丰大业猛地停下,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桌上的银质墨水台跳了起来。

“仁慈堂是上帝仁慈的象征!他们竟敢用最污秽的谣言玷污!还有那些暴民,竟敢包围领事馆,这是对大法兰西的侮辱!是宣战!”

他抓起桌上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巢,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扭曲的镇定。

“西蒙!备马!不,我们走过去!我要亲自去问问那个姓陈的,他脑袋里装的是不是浆糊!他是不是忘了大沽口的炮舰!”

“领事先生,外面情况非常危险!”西蒙试图劝阻,声音带着颤抖,“暴民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我们……”

“危险?”丰大业猛地转过身,蓝色的眼珠里燃烧着疯狂的火。

“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危险!法兰西的尊严,不容挑衅!”

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西蒙,大步流星地冲出领事馆,腰间的手枪皮套随着他剧烈的步伐拍打着大腿。

西蒙无奈,只得抓起自己的帽子,快步跟上。

领事馆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凉意,将他们彻底投入了津六月正午那充满敌意的、滚烫的熔炉之郑

丰大业和西蒙的身影一出现在通往通商衙门的街道上,立刻像水滴落入了滚油。

沿途的百姓先是惊愕地避让,随即认出这个趾高气扬、面色铁青的洋人正是谣传职吃孩”的洋官头子,恐惧迅速被汹涌的怒火取代。

“看!丰大业!就是这洋鬼子!”

“他还敢出来?打死他!”

“洋狗!滚出津卫!”

石块、烂菜叶开始从人群中飞出。西蒙紧张地护在丰大业侧前方,用身体阻挡着投掷物。

丰大业却昂着头,对周围的谩骂和攻击视若无睹,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他眼中只有前方那座象征清国权力的衙门,他要将怒火倾泻在那个无能的官员头上。

衙门前的守卫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冲散。丰大业如入无人之境,粗暴地推开两个试图阻拦的衙役,径直闯入通商大臣衙门的前堂。

陈钦和刘杰刚被外面的喧嚣惊动,正欲派人查看,就见丰大业像一阵裹挟着雷霆的飓风闯了进来。

他礼服笔挺,但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带着赶路的潮红和无法遏制的暴怒。

“陈钦!”丰大业无视了所有礼数,咆哮声震得大堂嗡嗡作响,“看看你治下的暴民!他们包围领事馆,威胁法兰西公民!

这就是你们清国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们对条约的尊重?你,还有你!”

他猛地指向刘杰,“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是你们纵容了这些暴徒!你们在挑衅法兰西帝国!”

陈钦强压着惊惧和屈辱,拱手道:“丰领事息怒!外面情势失控,本官已竭力弹压……”

“弹压?你的弹压就是让暴民堵在我的门口吗?”

丰大业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戳到陈钦的鼻子,“我警告你!立刻!马上!派兵驱散暴民!

否则,一切后果由你承担!大沽口的炮舰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后悔!”他的唾沫星子喷了陈钦一脸。

刘杰见状,上前一步试图缓和:“领事大人,请冷静!民众激愤事出有因,育婴堂和拐卖案……”

“住口!”丰大业猛地转向刘杰,眼中凶光毕露,“这里没有你这条杂鱼话的份!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包庇暴民,污蔑教会!你们是在找死!”

极致的愤怒和羞辱感冲垮了丰大业仅存的理智。

在刘杰话音未落之际,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

那闪亮的象牙枪柄在昏暗的大堂里划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丰领事!不可!”陈钦骇然失色,失声惊呼。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撕裂了衙门的死寂!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陈钦的官帽呼啸而过,“夺”的一声深深嵌入他身后的朱漆廊柱!木屑纷飞!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钦僵在原地,官帽歪斜,脸上血色尽褪。

刘杰和堂内所有衙役、书吏,全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持枪的洋人。

他竟然在清国的通商大臣衙门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向朝廷命官开枪!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门外更加汹涌的怒吼淹没——“洋鬼子在衙门里开枪杀官啦!”

丰大业开完这一枪,胸中恶气似乎发泄了一些,但他眼中的疯狂并未退去。

他看也不看吓傻的陈钦和衙役,对着西蒙低吼一声:“走!”转身便向衙门外冲去。他必须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领事馆。

然而,衙门内那一声枪响,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当丰大业和西蒙冲出通商衙门大门,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如坠冰窟。

衙门前的街道,已经不再是他们来时那条还能勉强通行的路,而是彻底变成了一片愤怒的海洋!

成千上万的津百姓,被衙门内那声枪响彻底点燃,他们手持棍棒、砖石、扁担,甚至捕,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过来!

每个饶脸上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口中怒吼着震的杀声。

“杀了洋鬼子!为大人报仇!”

“洋狗敢在咱地界开枪!打死他!”

人潮瞬间将丰大业和西蒙吞没。拳头、石块、棍棒如雨点般落下。

西蒙试图用身体保护丰大业,但瞬间就被几根粗大的扁担打翻在地,惨叫声淹没在怒吼郑

丰大业挥舞着手枪,试图威慑,但疯狂的人群根本无视黑洞洞的枪口。

就在这时,津知县刘杰带着几名心腹随从(其中就有身材高大的高升)奋力挤出衙门,试图阻止这场即将爆发的惨剧。

刘杰声嘶力竭地高喊:“住手!都住手!不得伤害洋人!朝廷自有法度!”

他张开双臂,试图挡在丰大业和人群之间。

处于极度惊恐和暴怒中的丰大业,此刻视野里只有一片扭曲的、充满杀意的黄色面孔和挥舞的凶器。

刘杰的出现和他试图阻拦的动作,在丰大业扭曲的认知里,非但不是救援,反而成了这些暴民的首领在指挥进攻!

“又是你!该死的狗官!”丰大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被绝望和疯狂彻底支配。

他不再瞄准,只是凭着本能,将手中那支刚刚在衙门逞过凶的手枪,再次对准了刘杰的方向,狠狠扣动了扳机!

“砰——!”

枪口火光一闪!子弹没有击中刘杰,却狠狠地钻进敛在刘杰身前一步的随从高升的肩膀!

血花瞬间在高升的粗布短褂上炸开!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捂住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开枪的洋人。

“高升!”刘杰目眦欲裂。

这一枪,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水!

“洋鬼子又开枪啦!打伤高爷了!”

“杀了他!给高爷报仇!给咱津卫除害!”

最后一丝理智的堤防彻底崩溃!

积压了数十年、被战争赔款、教会欺压、孩童疑案所点燃的滔怒火,终于找到了最直接、最血腥的宣泄口。

人群如同最原始的狂暴巨浪,彻底淹没了丰大业。

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可能属于某个码头苦力)闪电般伸出,死死攥住了丰大业持枪的手腕,猛力一扭!“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手枪脱手飞出。

紧接着,一块青灰色的城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在丰大业那张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上!

金丝眼镜瞬间粉碎,鼻梁塌陷,鲜血混合着破碎的镜片四溅开来。

丰大业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就被无数愤怒的肢体和武器淹没。

棍棒、铁尺、钉耙、甚至穿着破草鞋的脚,带着积郁已久的深仇大恨,雨点般落在他那身曾经象征高贵身份的礼服上。

布料撕裂,骨头折断,血肉模糊。他像一袋破败的谷物,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翻滚、变形。

不远处,秘书西蒙的结局同样惨烈,早已没了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疯狂的人群才渐渐停手。

喧嚣的怒骂声慢慢变成了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议论。

衙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只剩下两摊不成人形的血肉,静静地躺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

丰大业那身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蓝色镶金边领事礼服,成了他最后的裹尸布。

一只被踩扁的、镶嵌着家族徽章的金表,从破碎的礼服口袋里滑出,表针永远停在了这个血腥的正午时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爆发。

“烧了鬼堂!烧了鬼堂!”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出邻一声,瞬间点燃了燎原之火。

人群不再停留,如同决堤的狂涛,裹挟着刚刚宣泄了部分暴力、却更加亢奋的情绪,向着望海楼教堂和法国领事馆的方向汹涌而去。

他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狂热的毁灭光芒。

望海楼教堂那哥特式的尖顶,在人们眼中不再是信仰的象征,而是魔鬼的巢穴。

火把被点燃,从四面八方投掷进去。

木质的门窗、桌椅、祭坛、圣经……一切能燃烧的东西瞬间被贪婪的火舌吞噬。

浓烟滚滚,夹杂着彩绘玻璃被烧裂的噼啪声,直冲云霄。

那座曾经俯瞰海河的宏伟建筑,在烈火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轰然倒塌的十字架坠入火海,溅起冲的火星。

仁慈堂(育婴堂)更是成了仇恨的焦点。这个引发所有猜疑和恐惧的源头,被彻底付之一炬。

火焰中,似乎能听到无数冤魂的叹息。

法国领事馆的遭遇同样如此。

代表着法兰西帝国威严的旗帜被扯下,在脚下践踏。

文件柜被砸开,纸张如雪片般飞扬,随即被投入火堆。

家具、器皿,所有代表西方文明的东西,都在暴怒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火光映红了半边空,浓烟在津城上空形成巨大的、不祥的黑色帷幕。

当夕阳如血般涂抹在渤海湾的尽头时,津城已是一片地狱景象。

几处燃烧的建筑像巨大的火炬,将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气。

海河呜咽着流淌,河面上倒映着冲的火光,仿佛整条河都在燃烧。

大沽口方向,几艘悬挂着各国旗帜(尤其是三色旗)的军舰,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悄然调整了炮口的方向,冰冷地指向这片陷入疯狂与毁灭的土地。

舰桥上,军官们拿着望远镜,沉默地注视着内陆那片不祥的红光。

电报机在船舱里嘀嗒作响,将“津暴乱,领事丰大业及多人遇害”的简短电文,变成冰冷的密码,越过重洋,飞向巴黎、伦敦、圣泵堡……

丰大业的尸体,连同他那破碎的尊严和帝国的傲慢,静静地躺在津卫的尘埃里。

他鲁莽的枪声,点燃了一场焚城大火,也彻底烧掉了清廷最后一点虚妄的体面。

渤海湾的波涛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急速酝酿,而这具倒在街头、无人收敛的洋人尸体,成了这场风暴最刺眼的注脚。

一个傲慢的帝国代表,以最惨烈的方式,亲尝了他所蔑视的这片土地上积压百年的苦涩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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