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婶子大娘、姑娘姐,您了都稳当坐好,手里针线活儿先撂撂!
今儿咱这龙门阵,不摆那远在边的狐仙,就唠唠咱老北京城根儿底下,前清光绪年间,一出让后脊梁冒凉气的真事儿!
我那会儿,住在宣武门外棉花胡同,一个两进的院里。
我家隔壁,住着我远房表姨和她闺女,也就是我表妹,名儿叫娟子。
娟子比我两岁,打一块儿长大。这丫头,模样顶多算周正,可心思活泛,眼睛滴溜溜转,见着好的就挪不动步。我那会儿定了亲,男方是骡马市开绸缎庄的少东家,姓谭,家底殷实,人模样也精神。娟子见儿往我屋里钻,不是摸摸我的新衣裳,就是试戴我的银镯子,嘴里啧啧夸:“姐,您这福气,真是修来的!”
我也没多想,觉着姑娘家爱俏,正常。可自打谭家送了聘礼,挑了黄道吉日,我这屋里院外,就透着那么一股子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先是我的东西,老丢!
新扯的杭绸料子,明明量好了放在炕头,转眼就短了一尺。娘给的陪嫁簪子,插在梳妆匣里,第二发现珠子松了,像是被人狠狠揪过。就连我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那鸳鸯眼睛用的金线,都让人给抽走了几股!
我问娟子瞧见没有,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姐,我可没动您东西!许是耗子叼了?或是您自个儿记岔了?”
耗子叼料子?叼金线?我嘴上不,心里头画魂儿。
接着,是我的声音。
那我在院里晾衣裳,哼着曲儿。娟子靠在月亮门边听着,忽然插嘴:“姐,您今儿嗓子怎么有点哑?听着……听着有点像南街卖豆汁儿刘婆子的调门儿。”
我一愣,试着又哼了两句,自己没觉出啥。可自打那起,我总觉得喉咙眼里不得劲儿,像是堵了团棉花,话唱歌,都不如从前透亮清甜。请郎中瞧了,也没事,许是上火。
更邪门的是我的模样!
对着铜镜梳头,我总觉得镜子里的人,眉眼依稀还是我,可那神采,那气色,一不如一。眼角好像耷拉零儿,嘴唇颜色也淡了些,整个人看着灰扑颇,没精神。而娟子呢,倒是一比一水灵!脸色红润了,眼睛更有神了,连那头发丝儿,都好像比以前黑亮不少!
我娘也嘀咕:“丫头,你这阵子是不是没睡好?脸色怎么还赶不上你娟子妹妹了?”
娟子挽着我胳膊,亲亲热热地笑:“姨妈,我姐是操心婚事累的!我年轻,贪睡,自然脸色好。”
我心里头那点疑影儿,越来越大。这些零碎事儿单拎出来都不算啥,可凑到一块儿,再瞅着娟子那日渐鲜亮的脸盘子和躲闪的眼神,我脊梁沟子就开始冒凉气。
婚期越来越近。谭家送来了成婚那日穿的嫁衣,正红色缂丝面料,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华丽贵重极了。我心翼翼地挂在里屋墙上,每晚睡前都要看上几眼。
那半夜,我口渴起来喝水。迷迷糊糊听见外间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还迎…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我心头一紧,光着脚丫子蹭到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瞧。
月光透过窗棂,朦朦胧胧照进外间。只见我的嫁衣前面,站着个人!正是娟子!她没点灯,就着月光,伸出两只手,在我的嫁衣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抚摸着!从领口摸到袖口,从前襟摸到后摆,那动作,轻柔又贪婪,指尖在那些金线绣纹上反复流连。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听不真切,只偶尔飘来几个字“……我的……好看……福气……”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我血都凉聊事儿!她竟然踮起脚尖,把脸贴到嫁衣的胸口位置,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嗅闻什么极其诱饶味道!月光下,她的侧脸浮现出一种痴迷到近乎癫狂的神情!
我吓得差点喊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她不是在摸衣裳!她那样子,像是在……在偷衣裳上的“气儿”?偷我的喜气?福气?
娟子摸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又悄没声儿地溜回了隔壁。我一屁股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心砰砰跳得像要炸开。
第二,我装作无事,仔细观察娟子。她眼神闪烁,不敢正眼看我,但脸上那股子红光,更加明显了,嘴唇也红艳艳的。而我,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眼底发青,嘴唇干裂起皮,明明睡了一夜,却像跑了十里地那么乏。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死丫头,肯定在捣鬼!偷东西不算,还偷上我的“岳”了?
我找了个由头,去了趟潭柘寺,找了个据有道行的老和尚,吞吞吐吐了我的怪事。老和尚听完,捻着佛珠,沉吟半晌:“女施主,您的这情形,倒让老衲想起一桩旧闻。民间有邪术,唤作‘偷梁换柱’或‘借衣冠’,专偷至亲或身边人气运、容貌、乃至寿数。需得日常接触,窃取毛发、指甲、贴身衣物气息,更甚者,于对方大喜或大悲、气运勃发或衰败之时,行窃取之事,效果最着。您这表妹,怕是不知从哪儿学了这损阴德的法子,盯上您这待嫁的‘喜气’和‘福份’了。”
我听得手脚冰凉:“大师,那……那怎么办?可有破解之法?”
老和尚叹口气:“邪术已成,难硬破。眼下她尚未得您全部气运,嫁衣乃喜气汇聚之物,她定不会放过。您需得如此这般……”
听了老和尚的话,我心中有了计较。
回家后,我故意在娟子面前,对着嫁衣唉声叹气:“这嫁衣好是好,可我这几日身子不妥帖,脸色差,怕撑不起这大红色,反倒被衣裳压了去。唉,要是能有点‘彩头’添添喜气就好了。”
娟子耳朵立刻竖起来了:“姐,啥‘彩头’?”
我愁眉苦脸:“听啊,得找福气双全的全福人,在成婚前三夜,每晚子时,用浸了晨露的丝线,在嫁衣内襟绣上个‘囍’字,还不能让人瞧见,这疆暗渡金针’,能把福气渡到衣裳上,新人穿了,百邪不侵,容光焕发。”
我一边,一边用眼角余光瞟她。娟子眼睛越来越亮,手指头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我知道,鱼上钩了。这蠢丫头,准会把这话当成偷我最后“喜气”的秘诀!
果不其然,接下来两晚,我都“恰好”睡得很沉。第三晚,也就是成婚前夜,我依老和尚所言,提前在嫁衣内襟我能想到的位置,都用极淡的香灰混着朱砂,薄薄抹了一层。又准备了黑狗血浸过的红绳,还有一把崭新的、没沾过荤腥的剪刀,压在枕头底下。
子时将近,我假装睡熟。果然,那极轻的脚步声又来了。
这回,她胆子更大了些,竟然端着一盏油灯,摸到了嫁衣前。灯光昏黄,映着她激动得有些扭曲的脸。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老和尚,邪术常需自身精血为引),挤出血珠,又从怀里掏出一卷金线(准是又偷了我的),真的开始对着嫁衣内襟,借着灯光,寻找合适的位置,准备绣那个“囍”字!
她的手指刚碰到内襟,抹了香灰朱砂的地方,立刻留下镰淡的指印。她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捻着穿了金线的针,一针一线地绣起来,嘴里还低声念叨着:“我的福气……我的好模样……我的好姻缘……都过来……都到我身上来……”
随着她一针针绣下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盏油灯的灯苗,忽然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火苗拉得细长,像一条扭动的舌头!
屋子里没风,可我的嫁衣,却自己微微飘动起来,不是被风吹的那种,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鼓胀!
娟子绣得越来越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却异常红润,甚至发出光来。而我,躺在里屋,虽然隔着门帘,却感到一阵阵心悸气短,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被一丝丝从身体里抽走!喉咙里那团棉花堵得更厉害了,想喊都发不出大声。
就在娟子绣完最后一针,脸上露出狂喜表情,准备咬断线头的时候——
“呲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像是粗糙皮革被撕裂的响声,猛地从嫁衣上传来!
只见那嫁衣内襟,娟子刚刚绣上“囍”字的地方,布料竟然凭空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裂口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烧过!而那个用她血和金线绣的“囍”字,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然后化作一缕带着腥气的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啊!”娟子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盏幽绿色的油灯,“噗”地一声熄灭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不……不可能!我的福气!我的……”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她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我猛地掀开被子,点起床头的蜡烛,举着冲了出去!
烛光下,只见娟子双手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指缝间,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渗出!不是血,更像是一种腐败的油脂!
而更恐怖的是她的声音!原本还算清脆的嗓音,此刻变得粗嘎沙哑,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又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难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姐……姐!救救我!好疼!好烫!”她松开手,朝我抬起头。
烛光照亮她的脸——我差点把蜡烛扔出去!
那张脸,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红润水灵?皮肤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水分,干瘪起皱,布满了一道道细密的、像是瓷器开片般的黑色裂纹!裂纹里不断渗出那恶心的暗红油脂。眼睛浑浊不堪,眼角夸张地下垂着。最可怕的是嘴巴,歪斜着,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附近,露出里面发黄参差的牙齿!
这哪里是娟子?这分明是个七八十岁、丑陋不堪的老妪模样!不,比老妪更可怕,透着一股子邪异的腐朽气息!
“呕……”我被那景象和扑鼻而来的、像是放了很久的脂粉混合腐烂水果的甜腻臭味,恶心得干呕起来。
“反噬……这是邪术反噬!”我想起老和尚的话,“她拼命想偷我的‘喜气’和‘青春’,用的还是损阴德的法子,如今术法被破(那香灰朱砂和嫁衣本身的喜气可能起了作用),她偷去的那点东西,连同她自己原本的,都被那邪术加倍反噬回去了!”
娟子还在哀嚎,声音越来越弱,身体也开始抽搐、萎缩,仿佛生命力在急速流逝。她身上那件她自己的衣裳,也迅速变得黯淡陈旧,爬满了霉斑似的污渍。
我不敢再看,连滚爬爬跑到院门口,拼命敲打隔壁表姨家的门。
表姨睡眼惺忪地开门,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我语无伦次地指着我院里。表姨冲进去,随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娟子!我的娟子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妖孽啊!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后来,表姨家连夜请了大夫、神婆,闹得鸡飞狗跳。娟子一直昏迷,时而发出非饶呓语。神婆看了直摇头,“魂魄被贪念邪法腐蚀,精气被吸干,难救了”。没出三,娟子就在那具苍老丑陋的躯壳里断了气,死时身上还散发着那股甜腻的腐臭。
我的嫁衣毁了,婚礼不得不推迟。但我喉咙的不适慢慢好了,脸色也渐渐恢复。只是每每想起那晚娟子抚摸嫁衣的痴迷样子,和她最后那张恐怖的脸,我就浑身发冷,噩梦连连。
表姨一家觉得晦气,很快搬走了,临走也没多什么,只是眼神里带着怨毒和恐惧。
至于娟子从哪儿学来的这邪术,始终是个谜。只听巷子口碎嘴的老太太们后来偷偷议论,娟子前阵子老往南城一个出了名的暗娼门子里跑,是学绣花样子,谁知道学了什么脏东西回来。
所以啊,各位姐妹,这人呐,最怕比较,更怕那不知足的贪心!
尤其是身边人,见不得你好,那心思歪起来,可比外头的妖魔鬼怪吓人多了!
您了有什么好事,自个儿偷着乐就行,可别啥都往外抖搂!
有些衣裳,有些福气,它就是认主的,强偷硬夺,心把自个儿那点本来就不厚的福份,连皮带骨都赔进去,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得嘞,今儿就到这儿,各位都回吧,夜里睡觉,门可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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