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乡亲,板凳莫摆远了,耳朵凑近点!
今朝要讲的,是解放前头几年,湘西大山里头,我们那个喊作“老鸦冲”的寨子出的怪事!
我那时候还是个细伢子,爹娘死得早,跟着寨子里的公阿公过活。
公阿公是寨子里最老的老人,胡须白得像雪,眼睛却亮得吓人,哪个都怕他。
他不住木楼,一个人住在寨子后头山坳坳里的老祖祠边上一间偏屋里。
那老祖祠,平时根本不准细伢子靠近,是里头供着寨子开山立业的太公太婆,还有历代祖宗的“灵罐”。
啥子是“灵罐”?我悄悄问过别个伢子,他们也只晓得,是老辈子人死了,火化之后,骨头灰和一点“贴身肉”(就是心口最靠近心脏的一块肉)装在特制的陶罐里,供在祠堂神龛底下,保佑子孙。
怪,就怪在公阿公每年七月半,鬼门开的时候,都要一个人钻进祠堂里间,锁上门,一待就是大半宿。外头的人能听到里头传来“笃、笃、笃”的闷响,像是用啥子东西轻轻敲打陶罐,还有公阿公低低的、像是在跟人商量事的声音,嗡文,听不真牵出来的时候,公阿公脸色煞白,手里总端着一个陶碗,碗里有点黑乎乎的浆水,他自己一口喝掉,然后就回屋困觉,几都不出门。
寨子里的大人对此讳莫如深,只是祖宗规矩,阿公在跟祖宗“通灵”,讨要庇佑。可我们细伢子总觉得那祠堂阴气重,尤其晚上,远远看去黑黢黢的,像只蹲着的巨兽。
有一年夏,我跟寨子里几个胆大的伢子打赌,赌谁敢半夜摸到祠堂窗户外头看一眼。我那时年少气盛,加上想赢那几个桐子板(当地孩玩的硬果核),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夜里月光昏暗,我们偷偷溜到祠堂后面。祠堂的窗户都是那种很高很的木格子窗,糊着厚厚的牛皮纸,早就破旧不堪了。我们搭人梯,我爬到最高,凑近一个破洞往里看。
祠堂里没有点灯,只有神龛前头点着两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绿莹莹的,把整个屋子映得鬼气森森。神龛上头供着牌位,黑压压一片。而神龛底下,密密麻麻,怕是有好几百个黑黝黝的陶罐,整齐地码放着,一直堆到墙根!那就是“灵罐”!
公阿公就跪在那些陶罐前面,背对着窗户。他面前摆着个炭火炉,炉子上坐着个陶罐,正在“咕嘟咕嘟”煮着啥子,冒出一股股白色的水汽。那味道从破窗洞飘出来一丝丝,闻着有点甜,又有点腥,像是煮过头的红糖水混了生锈的铁器味,不出的古怪。
公阿公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黑乎乎的木头槌子,正在一个一个地……轻轻敲打那些排列好的“灵罐”!不是乱敲,是每个罐子敲三下,停一下,耳朵贴上去听,嘴里还念念有词。敲到某些罐子的时候,他的动作会格外轻缓,表情(我从侧面能看到一点)也变得有些……有些恭敬?甚至是畏惧?而敲到另外一些罐子时,则会用力一些,眉头紧锁。
更吓饶是,当他敲打某些罐子时,那罐子竟然会发出一点极其轻微的、闷闷的回音,不像是空罐子,倒像是里面装着啥子活物在动弹!随着他的敲打和念叨,神龛前那两盏绿油油的长明灯,火苗也会跟着忽闪忽闪,像是被风吹,可屋里根本没风!
我看得汗毛倒竖,腿肚子发软,差点从人梯上摔下来。底下伢子催我,我胡乱比划了几下,赶紧溜了。那晚上回去,我就发了高烧,梦里全是那些黑罐子和绿莹莹的灯。
病好后,我再看公阿公,总觉得他那一身老人味底下,还藏着那股子甜腥气。寨子里也渐渐有些闲话,这些年寨子总是不太平,收成不好,牲口病死,后生伢子也有几个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手脚无力,眼神发直,跟掉了魂一样。有人偷偷,怕是祖宗不高兴了,或者……公阿公“通灵”通出了麻烦?
这话传到了公阿公耳朵里。他把寨子里几个主事的汉子叫到祠堂前,当着众人面,用那根黑木槌重重敲了一下祠堂门口的铜锣,声音又沉又哑,震得人心里头发慌。“哪个再乱嚼舌根,惊扰了祖宗清静,莫怪祖宗不认他这个子孙!”他眼神扫过众人,冷得像刀子,大家都不敢作声了。
我越发好奇,也越发害怕。总觉得祠堂里那些罐子,和寨子的怪事,脱不了干系。有一次,我趁公阿公去别的寨子走动,大着胆子溜进了他那间偏屋。屋里陈设简单,却有一个上了锁的大柜子格外扎眼。我试了试,居然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头下摸到了钥匙!
打开柜子,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本纸张发黄、边角卷起的线装书,还有一堆零散的笔记。我翻开一本,里面用毛笔写着些弯弯扭扭、像字又像画的东西,勉强能认出一些:“饲灵篇”、“血气为引,怨念为薪”、“罐中灵滞,需以亲族生气疏通”、“七魄可补,三魂难全”……看得我云里雾里,但“血气”、“怨念”、“亲族生气”这些字眼,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那些笔记,是公阿公的字迹,记录得更详细:“甲子年七月初七,取不孝子水牛心头血三滴,注入其祖罐,灵稳。”“丙寅年腊月廿三,寨东寡妇王氏含怨自尽,其怨气可引,暂压躁灵。”“今岁寨中多病,生气不足,恐灵罐有变,需早做打算……”最近的一条,墨迹很新:“幺孙顽劣,窥伺祠堂,魂不稳,或可……备选?”
幺孙?寨子里公阿公的直系曾孙,就那个得了怪病、整发呆流口水的伢子!还有我上次偷看发烧……“或可备选”?选什么?像笔记里写的“水牛”和“王氏”一样,当成“引子”或者“材料”?
我头皮瞬间炸开!这哪里是跟祖宗“通灵”?这分明是用邪法养着那些罐子里的“祖宗灵”!而且养不住了,开始反噬,需要不断用活饶血气、怨气甚至亲族后代的生气去填补、安抚!寨子的倒霉事,那些得怪病的人,恐怕都是被这邪法给“借”走了精气神,甚至当了“材料”!
我吓得魂不附体,把东西原样放好,钥匙塞回去,逃出偏屋,心里乱成一锅粥。告发公阿公?谁会信我一个细伢子?那些笔记我又不能偷出来,公阿公发现丢了东西,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不定下一个“备选”就是我!
我惶惶不可终日。而寨子里的怪事变本加厉了。先是祠堂周围晚上经常传来呜呜的风声,像很多人在哭。接着,有人夜里起夜,看到祠堂窗户上的破洞后面,有绿莹莹的光一闪一闪,像是眼睛。还有人,听到过罐子在地上轻轻滚动的声音。
公阿公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那双眼更亮了,看饶时候,直勾勾的,像是在掂量份量。他待在祠堂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七月半又快到了。寨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公阿公提前几就开始准备,寨子里杀鸡宰羊,是要隆重祭祖。但我看见,他还偷偷让人从外头买来了好几只黑狗,还有一大包朱砂和符纸。
我知道,今年这个鬼节,肯定要出大事!公阿公怕是压不住那些“灵罐”了,要搞大动作!
七月半当晚,乌云遮月,山风呜咽。祠堂里里外外点满了白灯笼和香烛,可那光一点不暖和,反而衬得四周更黑。全寨子的人都被叫到祠堂前的空地上,黑压压一片,没人敢话。
公阿公穿着件崭新的、绣着奇怪图案的黑袍子,站在祠堂门口,手里握着那根黑木槌,身前香案上摆满了祭品和那包朱砂符纸。他嘴里高声念着祭文,声音嘶哑诡异,不像人声。念完,他转身推开祠堂大门。
一股比以往浓烈十倍的甜腥气,混合着陈年香烛和灰尘的味道,猛地从黑洞洞的祠堂里涌出来!熏得好几个缺场干呕。
公阿公走进去,过了一会儿,端出那个炭火炉和陶罐,放在门口。然后,他开始指挥几个脸色惨白的汉子,从祠堂里往外搬“灵罐”!不是全部,是大概几十个看起来最陈旧、颜色最暗沉的罐子,围着香案摆了一圈。
“跪下!都给祖宗跪下!”公阿公厉声喝道。
大家齐刷刷跪下。我躲在人群后面,心惊胆战地看着。
公阿公开始用木槌敲打那些搬出来的罐子,这次敲得又急又重,嘴里念咒的声音又尖又利。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罐子……竟然开始微微颤动起来!罐口封泥处,渗出一丝丝黑红色的、粘稠的雾气,慢慢飘向香案前那个煮着东西的陶罐!
而祠堂里面,剩下那些没搬出来的罐子,也发出嗡文共鸣声,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哭泣、抱怨!
“不够!不够!”公阿公眼睛赤红,吼道,“祖宗饿了!生气!要更多的生气!”他突然指向人群里那个得了怪病、呆呆傻傻的幺孙,“把他带过来!”
幺孙的父母吓得瘫软在地,被人拖开。幺孙被他爹哭着抱到香案前。公阿公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在幺孙指尖扎了一下,挤出血,滴入陶罐里。幺孙只是傻笑,浑然不觉。
罐子们颤动得更厉害了,黑红雾气更浓。
公阿公目光又扫向人群,最后,竟然落在了我身上!“还有那个父母早亡、八字轻的孤伢子!过来!”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们要拿我当“引子”!
几个汉子朝我走来。我脑子里“轰”一声,求生本能爆发,转身就往寨子外头黑漆漆的山林里跑!
“抓住他!”公阿公气急败坏地喊。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跑,树枝刮破了脸和衣服也不管。后面有火把和人声追来。我熟悉山路,专门往难走的地方钻。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躲在一个山洞里,听着外面追喊声渐渐远去,才瘫软下来,浑身发抖,又冷又怕。我知道,寨子回不去了,公阿公不会放过我。
我在山里躲了两,饿得前胸贴后背。第三晚上,我偷偷摸回寨子附近,想找点吃的,再远远看看情况。
寨子静得可怕,一点灯火都没有,连狗叫声都听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还迎…那股熟悉的甜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我爬到寨子边上的高坡,往祠堂方向看去。
祠堂已经烧塌了一半,残垣断壁还在冒烟。空地上,一片狼藉。香案翻了,祭品撒了一地。而那些搬出来的“灵罐”,全部碎裂!黑色的碎片和一种像干涸血迹般的黑红色污渍到处都是。
空地上躺着好些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我在其中看到了公阿公,他直接挺躺在祠堂门槛上,黑袍子焦黑,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黑木槌,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恐和痛苦,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
而最让我魂飞魄散的,是祠堂废墟里,那些没搬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灵罐,大部分也碎了。但在原本神龛的位置,有一个特别大的、颜色深得像墨的罐子,居然完好无损!而且,罐身上裂开了几道缝,从里面伸出几条黏糊糊的、像是放大了好多倍的、暗红色蚯蚓一样的触须,无力地耷拉在瓦砾上,微微蠕动,尖端还在滴落着黑红色的黏液……
那个最大的罐子,装的真是“开山祖宗”吗?还是……几百年来,用邪法养出来的,别的什么东西?
我屁滚尿流地逃下了山,再也没回过老鸦冲。后来辗转听,那晚上祠堂突然起火,寨子里死了好些人,没死的也都疯了或傻了,寨子就这么散了。
至于那个最大的罐子和里面伸出的东西,我再也没敢去打听。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晚上还老是做噩梦,梦见无数黑罐子围着我,罐口伸出黏糊糊的触须,一个苍老又贪婪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饿……要生气……要子孙的血肉……”
所以啊,各位乡亲,祖宗是要敬,但莫要敬过了头,更莫去信那些邪门歪道的“通灵”、“养灵”!
有些祖宗,躺在坟里是保佑你,有些“祖宗”,被贪心和不肖子孙用邪法供在罐子里,那就成了讨债的恶鬼!
要吸干一代又一代饶精气,直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散会了,各人回去,清清白白敬祖,莫要动那些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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