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早年间，咱这中江地面儿有个大潭，唤作龙潭。那龙潭方圆三四里，水深不见底，就算三伏也泛着幽幽的蓝光。潭边立着座庙，供着条金龙，那龙金鳞闪闪，双目炯炯，瞧着就威风。
咱这地方，向来是十年九旱，庄稼人靠吃饭，年年拜龙王爷求雨。偏这龙潭里的金龙是个心善的，见不得百姓受苦，年年按时按节地布云施雨，保佑这一方水土。所以呢，咱这中江地面儿虽也偶有旱，却从没闹过大灾荒。
话这一年的光景却大不一样。自打春分过了，上连片云彩都少见，毒日头当头照着，河沟子干了，地裂缝子能伸进个拳头。眼瞅着稻秧枯黄，玉米叶子卷成了筒儿，再不下雨，这一年就算白忙活了。
村里几个老辈儿凑到龙潭庙前，摆上猪头三牲，香烛纸马，跪了一地，求龙王爷发发慈悲，降场甘霖。来也怪，往常只要诚心求雨，不出三日，那龙潭水面就会泛起漩涡，接着便阴云密布，雨就来了。可这回，任凭乡亲们头磕破了，香烧尽了，上依旧是那轮毒日头。
村里有个叫二嘎子的伙子，性子急，忍不住嘀咕：“莫不是龙王爷睡着了？要不就是嫌咱供品少？”他这话刚落音，旁边他娘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混子，胡袄！龙王爷也是你能编排的？”
话虽这么，可大家心里也都纳闷。眼看日子一过去，池塘见底，井水下降，再这么下去，人畜饮水都成问题了。村里最年长的九叔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怕是今年玉帝有旨，不许降雨。龙王爷虽是咱这儿的守护神，可规森严，违不得啊。”
就在大伙儿愁眉不展的当口，第五日头上，事情有了转机。那日午后，日头正毒，忽然间，龙潭水面上无风起浪，哗啦啦翻起一人多高的水花。紧接着，一团乌云从潭心升起，越聚越厚，眨眼间遮蔽日。
“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乡亲们奔走相告，纷纷跪倒在地。
来也奇，那乌云只在咱中江地面上空盘旋，别处依旧是晴空万里。不多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干裂的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土。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沟满河平，庄稼得了救，人也活过来了。
雨停后，一道彩虹横跨龙潭之上，美得不像人间景象。乡亲们欢喜地，杀猪宰羊，要好好谢谢龙王爷。
可谁曾想，就在这夜里，出大事了。
三更时分，熟睡的人们被一阵惊雷炸醒。那雷声不同寻常，震得房梁簌簌往下掉土，窗户纸哗啦啦作响。有人大着胆子从门缝往外瞧，只见上金蛇狂舞，一道接一道的闪电直劈龙潭方向。
突然，一声凄厉的龙吟划破夜空，那声音啊，听着都让人心肝儿颤。接着就见一道金光从龙潭冲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直往东方去了。闪电渐渐停了，雷声也远了，夜空又恢复了平静，可那龙潭水面上，却漂浮起片片金鳞，在月光下泛着黯淡的光。
第二一大早，乡亲们涌到龙潭边，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潭水浑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许多金色的鳞片，最大的有巴掌那么大。更让人心惊的是，龙潭庙里那尊金龙塑像，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龙头上那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九叔公捧着几片金鳞，老泪纵横：“造孽啊，龙王爷为了救咱们，违了条，这是遭了谴了！”
消息传开，四乡八里的百姓都来了，龙潭边跪满了人，哭声一片。可任凭乡亲们如何哭求，那潭水再也没有泛起过漩涡，依旧干旱，只是没先前那么厉害了。
又过了些时日，村里来了个陌生的老翁。这老翁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拄着根龙头拐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在龙潭边转了三，白看地势，晚上观星象，也不与人多话。
起初大伙儿也没在意，只当是个游方的老道。可第四头上，老翁找到九叔公，开口就：“老哥，你们想不想让这龙潭水永不干涸？”
九叔公一听，连忙作揖：“老先生有法子？若能如此，便是救了这一方百姓了！”
老翁捋着胡须，缓缓道：“办法是有，但得靠你们自己。你们看这龙潭，水虽深，却是死水一潭。若能从五十里外的青峰山引一道活水过来，与龙潭相通，则潭水循环往复，永不枯竭。”
这话一，乡亲们都摇头。五十里地，还得翻过两座山，这工程太大了，就凭村里这几百号人，得干到猴年马月？
老翁却笑道：“人不在多，在齐心；力不在大，在持久。你们只需按我的法子挖渠，我保管三年之内，水到渠成。”
有人问：“老先生，您咋知道这法子管用？”
老翁望着龙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我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水利工程。这中江地形特殊，青峰山上有处暗泉，终年不竭，若能引出，不但龙潭受益，沿途田地也能灌溉。”
话到这份上，乡亲们将信将疑。最后还是九叔公拍了板：“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一把！就按老先生的办！”
干就干。老翁领着几个精壮汉子，翻山越岭去青峰山勘测水源。这一路可不轻松，老翁却如履平地，遇到陡坡险处，他拐杖一点，总能找到最稳妥的路径。更奇的是，他好像早知道水源在哪儿，直奔青峰山北坡一处密林，扒开厚厚的落叶，果然见一处石缝里汩汩地往外冒清水。
水源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最难的——开渠引水。老翁亲自设计路线，哪儿该挖深，哪儿该筑堤，哪儿该架槽，他都得明明白白。开工那，全村能动的都上了，男人挖土，女人送饭，连半大孩子都帮着搬石块。
老翁也不闲着，日日守在工地上，哪儿遇到难题，他就出现在哪儿。来也怪，自打老翁来了之后，虽然还是旱，可龙潭的水位却不再下降，总保持在一定位置，勉强够人畜饮用。
挖渠的活儿苦啊。夏日顶着毒日头，汗珠子摔八瓣；冬北风如刀，手上冻裂的口子一道挨一道。最难的是遇到岩石层，一镐下去，只能凿个白点儿。每当这时，老翁就会让人取来醋，浇在岩石上，来也奇，那石头就变得酥软了些，再凿就容易多了。
有一回，二嘎子累得实在不行了，把镢头一扔，蹲在地上喘粗气：“这得挖到啥时候是个头啊！还不如求龙王爷再降场雨呢！”
老翁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孩子，靠不如靠己。龙王爷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这水渠要是挖成了，子子孙孙都受益。”
二嘎子抬头，忽然觉得老翁的眼神特别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寒来暑往，转眼两年过去了。水渠一寸一寸地往前延伸，已经挖了四十多里，就剩最后一段最难的——要穿过一座石山。这山虽不高，却是实心的花岗岩，硬得很。
这时村里却出了怪事。先是有人夜里看到龙潭方向有金光闪烁，接着好几个村民都梦到了一条受赡金龙，在潭底痛苦地翻滚。更怪的是，一向身体硬朗的老翁，突然病倒了，脸色苍白，咳嗽不止。
九叔公带着乡亲们去看他，老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快，快挖通最后一段...我时间不多了...”
九叔公握着他的手：“老先生，您放心养病，渠我们一定挖通！”
老翁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九叔公：“这个...等水通那，撒在渠首...”话没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布包里是几片金色的鳞片，和当年龙潭水面上漂着的一模一样。九叔公手一颤，猛然想起什么，再仔细看老翁的脸，那眉眼，那神态...
“您...您是...”九叔公话到嘴边，却不敢出口。
老翁摆摆手，示意他别声张：“记住，水通之后，每年清明，在渠首祭拜...这水就能永不断流...”
当夜里，老翁就不见了。村民找遍了全村，也不见踪影。有人看到他往龙潭方向去了，可龙潭边只有他常拄的那根龙头拐杖，插在泥地里。
老翁虽走了，可他的话乡亲们记在心里。大家憋着一股劲，日夜轮班，终于在第三年开春，挖通了最后一段石渠。
通水那，全村人都聚在青峰山水源处。九叔公郑重地打开布包，将金鳞撒入泉眼。来神奇，那泉水突然暴涨，水流湍急，顺着新挖的水渠奔腾而下。
人们跟着水流跑啊，喊啊，五十里水路，跑了整整一。当清澈的山泉水哗啦啦流入龙潭时，潭水像开了锅似的翻滚起来，浑浊的潭水逐渐变得清澈见底。
更奇的是，那尊开裂的金龙塑像，裂缝竟然慢慢合拢了，虽然还留着痕迹，可龙眼又重新有了神采。
从那以后，龙潭水再也没有干涸过。旱年，它滋养庄稼；涝年，它蓄水分洪。渠水所到之处，稻田青青，荷塘片片，中江成了有名的鱼米之乡。
每年清明，乡亲们都会在渠首摆上供品，祭拜那位不知名的老翁。有人他就是金龙化身，被贬下凡间赎罪；也有人他是龙王爷派来指点百姓的使者。真相如何，谁也不清。
只有九叔公临终前，对儿孙：“那年老翁病倒，我扶他时，碰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不像活饶手...可他为咱们操心劳力时，额头上却冒着热气...这事啊，你们心里明白就行，别破。”
如今千百年过去了，龙潭水依旧清亮，那条水渠也还在使用。老辈人讲起这个故事，总会：神仙护民是一时，自己救己才是长久之计。那金龙违条降雨，是大慈悲；化老翁教人挖渠，是大智慧。咱中江人啊，得了这两样宝贝，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至于那老翁究竟是谁，龙潭底是否还住着金龙，就留给夜半潭心的那轮明月，和清风拂过水面时的细细涟漪去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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