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如期而至。
卯时未至，悬壶谷七十二涧已腾起白雾。
药农们披星戴月攀上峭壁，用骨刀轻刮石斛叶背的“月华露”——此露中秋当日采得，可保一冬不咳。
许莳安领着济世堂弟子候在谷口，青玉葫芦挨个接过药农的竹筒。露水入葫时泛起蟹眼泡，咕咚声如远古药巫的吟唱。
阿卯踮脚偷舔葫口残露，舌尖刚沾甜凉，后领就被温可夏拎起：“月露寒髓，心冻哑嗓子。”
话音未落，他喉间果真凝出朵冰霜兰，咳碎时溅了前头满满脖。
辰时，九节草龙盘踞晒药场，药师正为龙脊镶嵌月桂叶。
主龙骨取悬壶谷口榕树气根，浸石斛露软化成藤——此藤唯中秋月圆夜可采，遇风即散甘苦药香。
龙颈处缀满金桂簇，每簇九朵含露花，花心嵌着济世堂特制的宁神香丸；龙牙以冰片雕琢，内镂空填入月华露与薄荷油，龙口开合间清雾缭绕，祛尽谷中残暑。
阿卯蹲在龙腹下串连玉轮饼模，饼模以茯苓粉压制，纹路刻着《灵枢经》残句。
满抱来晒干的夜交藤果往龙尾铃铛里塞，果壳涂磷粉，摇摆时如星河碎玉簌簌坠地。
谷主捧出青玉药钵，内盛从七十二涧采集的“子夜霜”。
许莳安捻碎新鲜石斛花挤汁，混入母树蜜调成金浆。狼毫笔尖蘸取月露，笔杆缠着昨夜新折的桂枝：“左睛纳太阴，右瞳映悬壶！”
笔锋触龙目刹那，母树气根突然渗出清露，龙身桂簇无风自颤，抖落香丸滚入人群。
阿卯偷偷将晶石项圈贴向龙须，母树蜜香引动月华成束，为草龙镀上银辉。
谷民惊呼“药龙衔月”，老妪们忙将备好的玉轮饼碎撒向龙身祈福。
八名药童肩扛草龙绕谷三匝，龙尾扫过处夜交藤果磷光飞溅。
龙口冰片遇夜雾凝成霜晶，随桂香飘散如碎月坠尘，孩童争相张嘴接“月魄糖霜”。
龙脊玉轮饼模沿途拓印，在青石路面烙满《黄帝内经》章句，病患跪地以药囊接字，谓能祛疾。
温可夏踏霜凌空，指尖凝出冰蟾跃上龙首。
冰蟾吞吐寒雾，将桂香凝成拇指大的“月魄丹”滚落人群。
阿卯追着冰蟾扑进药田，撞翻晒药的竹匾，当归片纷飞如蝶，沾了磷粉竟似流萤绕龙。
青萝遣来的酿酒蜂群循蜜而至，在龙角桂簇间结巢酿蜜。
蜂群振翅频率暗合《素问》音律，桂香混着蜂蜡滴落成“悬壶安泰”虫篆。
谷民以玉轮饼承接蜜篆，饼面金桂遇蜜即活，舒展成微型桂枝盆景。
满偷塞甘草糖入龙牙冰片，薄荷油溶糖成雾，染得龙息甜沁。
药童们趁机高唱：“桂龙游，寒暑收，玉轮碾病百不愁！”唱词荡过七十二涧，惊起夜栖的玄鹤叼走龙须桂簇，翎羽挟香直上月轮。
午时未至，晒药场已垒起三丈贡台：
底层铺九色药谷，黄芪、甘草、当归如金沙泻地；
中层供百枚“玉轮饼”，饼皮掺茯苓粉，馅裹桂花蜜腌的雪蛤膏；
顶层立着青玉药碾，碾槽残留历代药圣制丹的矿砂，月华一照便溢出彩晕。
谷中九位百岁药婆颤巍巍绕台三匝，挎篮抛撒桃胶碎。
桃胶采自中元鬼节雷劈木，裹着秋雨的湿气，碎屑落地即粘成符咒状，拼出“悬壶永寿”的籀文。老妪吟哦声似砂纸磨药：“月娘娘圆又圆，药渣渣化糖甜，鬼门关前撒把盐……”
阿卯学舌漏字，把末句哼成“鬼门关前撒把尿”，被母树项圈突然发烫灼了舌头。
满笑得栽进黄芪堆，惊起藏食的松鼠，蹿上贡台叼走半块玉轮饼。
申时药童赛巧，悬壶谷千株桂树忽降“金雨”。
满领着持阿卯长竿敲桂，花落处早有药农张开葛布接花——金桂入药酒，银桂制香囊，丹桂和糯米蒸“九珍糕”。
温可夏并指凝霜为梯，冻住最高枝那簇“并蒂月桂”。
阿卯猴蹿而上，趾缝夹的桂瓣簌簌飘落，花没采到反被花间酣睡的酿酒蜂蛰了鼻头，肿包亮如琉璃灯。
谷民拊掌大笑：“活脱脱蟾宫玉兔鼻！”
满趁乱捡漏，兜满三篓银桂，衣襟却粘满带刺的苍耳子，跑起来哗啦如响铃
酉时三刻，七十二涧飘起百盏药船。
船体以芭蕉叶为底，龙骨用益母草茎扎成，舱内堆着济世堂的甘草糖与驱寒丸。许莳安立于首船吹响骨哨，母树根须自水下托船疾行，药船过处，两岸病患伸手取药，以三枚野枣或一把松子回礼。
阿卯蹲在船尾放“河灯”，实是偷塞了黄连粉的艾绒团，漂至下游遇水炸开，熏得夜鱼翻肚。温可夏挥袖冻住河灯，罚他举灯当了一夜人形烛台。
戌时正，谷中升起百口药鼎。
老药师将端午蓄的兰汤、重阳收的菊瓣、冬至藏的柏枝倾入鼎中，又投进中秋现采的石斛露。谷民挨个舀汤沐发，谓能祛百病、纳月魄。
许莳安被推上祭台祝祷，祝辞刚启，阿卯怀里的母树晶石忽引月华成束，照得药鼎碧汤翻银浪。谷民争以银勺舀取“月魄汤”，笑声惊散流云，露出圆满如药碾的玉轮。
月影西斜时，草龙盘踞济世堂丹墀化祭坛。
药师拆解龙身，玉轮饼模分赠孤寡作药膳模具，夜交藤果磷粉收集制安神香。
阿卯私藏的龙须桂簇突然吐蕊，花瓣展开现出许青囊青年时的制药幻影，被温可夏凝霜封入琉璃瓶悬于诊堂。
“明年我要雕冰蟾龙珠！”少年嚼着桂香残蜜嘟囔。
许莳安拂去袖间磷粉，母树气根在月下悄生新芽：“待你背熟《伤寒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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