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帘子被掀开一道缝。
玄素提着药箱,侧身进来。
她先是对顾云初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直走到炭火旁,放下药箱。
“伸手。”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顾云初依言伸出手腕。
玄素三指搭脉,垂眸凝神。帐篷内只有炭火的微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
片刻,玄素收回手,从药箱中取出几包草药,又拿出银针。
“风寒深入,兼有痨损。脚踝骨裂未愈,又添新伤。”
她一边将草药递给顾云初,一边道,
“按时煎服,外敷的膏药每日一换。我再为你施针,疏通淤塞,缓解肺痛。”
语气专业,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仿佛眼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
顾云初接过药,道了声谢。
玄素开始施针,手法精准稳定。
银针落下,带来微微的酸胀感,但胸肺间的灼痛和憋闷确实有所缓解。
“多谢。”顾云初再次道谢,声音依旧嘶哑。
玄素没有回应这句谢,只是专注地捻动着针尾。
直到一套针法施完,她才收回银针,用干净布巾擦拭,放入药箱。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顾云初对面,那个李自成方才坐过的马扎上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盆炭火。
“估友,”
玄素终于开口,目光平静地看向顾云初,“方才闯王与你的对话,我在帐外,听到了一些。”
顾云初神色不变:“道长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玄素轻轻摇头,“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估友坚守承诺,尽责到底,这份道心,玄素敬佩。然则,道友可曾想过,你所要‘扭转’的,究竟是什么?”
顾云初抬眸看她。
“是崇祯皇帝的生死?是朱明王朝的存续?”
玄素缓缓道,
“还是这下万民,在这场浩劫中,能少受些苦楚,多存些生机?”
“道友在川中所为,改良军器,整顿吏治,疏通关节,乃至最后为部下断后求生……
桩桩件件,看似在‘保明’,实则核心,是否更在于‘保人’?”
顾云初沉默。
玄素的话,触及了她行为深处那未曾言明的本心。
“道友方才对闯王言,所做之事,无关崇祯个人,只为‘在力所能及之处,让事情变得好那么一点点,让该活的人,能多活下来几个’。”
玄素重复着她的话,目光清澈,
“此言,方是道友道心在此界的真意,不是吗?”
“既然如此,”
玄素身体微微前倾,炭火在她清秀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那么,为何不能换个思路,换个……或许更能达成此愿的‘力’?”
顾云初瞳孔微缩:“道长何意?”
“闯王。”
玄素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平静无波,
“是,他是反贼,行事酷烈,根基不稳。但他打破了旧有的、已然僵死腐坏的秩序,拥有当下最强横的力量,也正在尝试建立新的规矩。”
“估友,你扪心自问,你在崇祯麾下,改良军器,要经历多少掣肘?
查抄贪腐,要顶着多大压力?
推行新政,又有几分能真正落地?”
“而在此处——”
玄素的手,指向帐篷外,仿佛指向整个闯军,指向这片被新旧力量激烈碰撞的土地,
“李自成需要能真正做事、能帮他稳固江山的人!
他或许粗暴,但他听得进有用的话!至少目前,他愿意尝试改变!
他给了贫道整顿医营、救治伤患的权柄,也并未阻拦贫道在军中推行防疫、严禁滥杀伤员的条令!”
她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估友,你想要的‘活血化瘀’、‘疏通淤塞’,在这里,或许阻力更,见效更快!你能救的人,或许更多!”
“这不是背弃你的‘守护之道’!”
玄素语气加重,
“这只是将你‘守护’的对象,从那个具体却已无力回的崇祯皇帝,扩大到这片土地上更多具体的、正在受苦的黎民百姓!
是将你‘做事’的平台,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腐朽朝廷,换成一个正在摸索前孝虽粗糙却蕴含着变革力量的新兴势力!”
“至于承诺?”
玄素看着顾云初的眼睛,
“你对崇祯的承诺,是尽力而为,是尽责到底。你做到了,甚至做得远超常人。
直到最后一刻,你仍在为他谋划,为他的江山、他的臣民奋战。你已无愧于心。”
“而现在,崇祯或许已无力回,大明或许注定倾覆。
但你‘守护生民’、‘尽力做事’的承诺与道心,并未改变!它应当有更合适的土壤去生长,去实现!”
帐篷内,炭火噼啪。
顾云初久久不语。
玄素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她心中那扇因“忠诚”而紧紧锁住的门。
是啊,她真正要守护的,是什么?
是朱明皇室吗?不,她从未真心认同那个腐朽的集团。
是崇祯个人吗?有恩情,有道义,但并非全部。
她真正想做的,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一些事情,去保护一些不该消失的人和希望。
在崇祯那里,她竭尽全力,即使有支持,明面上不敢有人反对,但暗地里却处处碰壁,收效甚微。
而在李自成这里……
顾云初想起蓝田别院,李自成虽然囚禁她,但确实未曾折辱,甚至提供了药物。
想起玄素确实在闯营中,推行了医政,救治了伤患。
或许……玄素是对的?
“李自成……”
顾云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迷茫,
“他真的……能成事吗?
他麾下龙蛇混杂,军纪堪忧,破坏远大于建设。
他本人……又是否能一直保持这份‘愿意改变’的心态??”
这是她最深的疑虑。
李自成现在需要人才,所以可以妥协,可以改变。
一旦他不再需要,或者地位稳固,会不会立刻翻脸?他的“大顺”,会不会只是另一个换了名字的“大明”?
玄素沉默了片刻。
“贫道不知。”
她坦诚道,
“未来如何,无人能卜。或许李自成最终也会失败,或许他的‘大顺’也会重蹈覆辙。”
“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
“估友,至少现在!在此刻!他拥有改变的力量,他愿意尝试!
而我们,有机会去影响他,去规范他,去尽我们所能,让这支破坏性的力量,多一些建设,少一些杀戮;
让这场改朝换代的阵痛,少一些无辜者的鲜血!”
“这不是投靠,这是……借势!
是入局!是以我们的‘道’,去尽可能引导这场洪流,向着不那么坏的方向奔涌!”
“哪怕最终失败,至少我们尝试过!
我们在此界留下的,不会只有对旧王朝徒劳的挽歌,还有在新秩序建立过程中,切实挽救的生命和播下的种子!”
玄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炽热与坚定。
顾云初看着她。
这位来自北域杏林的道友,在此界,选择了与她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投身于摧毁旧秩序的新力量中,试图从内部施加影响,践行济世之道。
这需要更大的勇气,更灵活的智慧,以及……对“道”本身更深的理解。
或许,这才是此次“问道”试炼的真意?
并非一定要“保明”或“覆明”,而是考验修士们,如何将自己的“道”,在真实的历史洪流中,找到践行的方式,并真正产生影响,解救万民。
“扭转命”……
玄素不再多言,她知道,有些话点到即可,真正的抉择,需要顾云初自己去做。
她起身,提起药箱:
“药按时吃,针明日我再过来。估友,好生思量。这乱世,容不得太多犹豫。”
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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