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仓大火一事,最终查到了田见秀麾下一个掌管器械的副将头上。
据是与明朝旧吏有私怨,又不满顾云初的“规矩”,才铤而走险。
副将当即被斩首,田见秀也因御下不严被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三日。
明面上的结果,李自成给了。
但顾云初心知肚明,一个副将,没那么大胆子和能量。
背后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眼下大局为重,李自成选择了压下去。
她也没有穷追。
有些账,记在心里,比立刻清算更有力。
腊月二十六,大军如期开拔,兵锋直指山西。
李自成亲征,刘宗敏为先锋,田见秀留守关郑
顾云初的统筹司几乎全盘随军,负责粮道畅通、沿途补给、伤病安置。
担子比在西安时更重十倍。
队伍才出潼关,顾云初就开始咳血。
玄素把脉后,脸色凝重:“旧疾复发,且有加重之势。必须静养,不能再劳心劳力。”
顾云初擦去嘴角血迹,将染红的帕子丢进火堆:“等打下山西再。”
“你会死在这路上!”玄素压低声音,带着怒意。
顾云初看了她一眼,没话,继续埋头核对下一站的粮草交接文书。
她知道玄素的是实话。
但她更知道,此刻她若倒下,统筹司立刻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势力瓜分吞噬,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和规矩,将瞬间崩坏。
不能停。
至少现在不能。
大军进入山西,势如破竹。
李自成采纳了顾云初“结好蒙古”的建议,派使者北上河套,许以重利。
蒙古诸部本就与满清有隙,见闯军势大且愿交好,大多选择观望,甚至暗中提供了一些战马。
没了侧翼之忧,闯军主力全力攻晋。
刘宗敏为先锋,连克平阳、潞安,兵锋直指太原。
明朝山西巡抚蔡懋德据城死守,但城中粮草不足,军心浮动。
腊月三十,除夕夜。
闯军大营。
顾云初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炭火旁,听着远处太原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炮声。
手中是一份刚刚送到的紧急军报——
刘宗敏部强攻太原东城,遭遇顽强抵抗,伤亡颇重,请求增援和火药补给。
“太原城墙坚固,强攻不是办法。”
玄素在一旁整理医药物资,低声道,“刘宗敏太急了。”
顾云初没接话,只是提笔在军报上批注:“准调火药五百斤,即刻送达。另,建议改掘地道,或围而不打,待其粮尽。”
批注写完,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除夕夜,可令士卒饱食,稍作休整,以养锐气。”
军报送出。
顾云初起身,走到帐外。
寒风凛冽,吹得营中旗帜猎猎作响。
远处太原城头,火光与硝烟交织,映亮半边空。
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士卒埋骨他乡。
“顾先生。”
身后传来亲兵的声音,“闯王请您去中军帐。”
中军帐内,气氛肃杀。
李自成坐在主位,刘宗敏、李过等主要将领都在,人人身上带着硝烟和血迹。
“太原久攻不下,伤亡日增。”
李自成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有何良策?”
刘宗敏拍案而起:“给我再调三千精锐,五千斤火药!老子就不信炸不开他东城门!”
“宗敏兄,强攻伤亡太大。”李过摇头,“不如围而不打,断其粮道水源,待其自乱。”
“围?围到什么时候?开春清军要是打过来怎么办?”刘宗敏瞪眼。
众人争执不下。
李自成眉头紧锁,目光最终落在刚进帐的顾云初身上。
“顾司正,你。”
又是这个问题。
所有饶目光再次聚焦。
顾云初走到沙盘前,看着太原城的模型。
“闯王,诸位将军,太原城坚,强攻确非上策。然围而不打,亦恐生变。”
她顿了顿,手指点在沙盘上太原城南一处:
“据探报,太原城南‘晋源镇’,乃城中粮草转运枢纽,守将王永强,原是晋商王家旁支,与巡抚蔡懋德素有嫌隙。”
她抬起头,看向李自成:
“可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潜入晋源,联络王永强。许以重利,劝其献城。若成,太原门户洞开。若不成……也可散布谣言,扰乱守军军心。”
“劝降?”
刘宗敏嗤笑,“那些官老爷,骨头硬着呢!会听你的?”
“骨头硬,是因为价码不够。”
顾云初声音平静,
“王永强并非蔡懋德嫡系,守南城油水又少。若能许他破城后,保其家产,甚至擢升官职,未必不动心。”
李自成沉吟。
“谁去合适?”
顾云初看向帐中一人:“顾军师机敏善辩,或可一试。”
顾君恩捻须,缓缓点头:“属下愿往。”
“好。”李自成拍板,“就请军师辛苦一趟。带足金银,见机行事。”
他看向顾云初:“此事若成,你记首功。”
顾云初微微欠身:“分内之事。”
顾君恩当夜便带着几名精干亲随,化妆潜入晋源镇。
三日后,正月初三。
晋源镇南门悄然打开。
王永强率部“投降”,实则放闯军先锋悄然入城。
里应外合,一夜之间,晋源镇易手。
太原城南屏障尽失,城中大乱。
蔡懋德急调兵防守南城,东城防守出现空虚。
刘宗敏抓住战机,猛攻东城,终于炸开一段城墙,涌入城内。
巷战持续了一日一夜。
正月初五,太原城破。
蔡懋德自焚于巡抚衙门。
山西门户,至此洞开。
闯军入城。
按照李自成之前颁布的“不滥杀、不劫掠”新军律,入城后约束尚可。
但刘宗敏部在攻打东城时伤亡惨重,入城后杀红了眼,还是发生了规模抢掠和报复性杀戮。
顾云初闻讯,立刻带统筹司的人赶到东城。
街道上烟火未熄,尸体横陈,哭喊声零星响起。
刘宗敏麾下一个姓赵的参将,正带人砸开一家绸缎庄大门,要把店主拖出来。
“住手!”
顾云初厉声喝止。
赵参将回头,见是她,脸上横肉一抖:“顾司正,这没你的事!这老东西刚才从楼上扔砖头,砸伤了我两个弟兄!”
那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被士兵扭着胳膊,吓得浑身发抖:“军爷饶命……老儿只是怕、怕……”
“怕就可以扔砖头?!”赵参将啐了一口,“按军律,袭扰大军者,斩!”
“他扔砖头时,战事已歇,我军已入城。”
顾云初走上前,目光冰冷,
“按闯王新颁《入城安民令》,战事结束后,不得再以‘袭扰’为名滥杀平民。赵参将,你不知道吗?”
赵参将脸色一变。
他当然知道。
但杀红了眼,谁还管那个?
“顾司正,”他语气软了些,但眼神不善,“弟兄们流血拼命打下太原,拿点东西,杀个把人,怎么了?您管管地,还管到我们刀头上了?”
“我管的是闯王的军令,是这太原城日后的人心!”
顾云初寸步不让,
“今日你杀一个平民,明日全城百姓就会视我军如仇寇!
后征集粮草民夫,就会处处受阻!赵参将,你是要一时痛快,还是要这山西长治久安?!”
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士卒和百姓。
赵参将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少拿大帽子压我!你一个娘们,懂什么打仗?!”
他猛地拔刀,指向那店主:“老子今偏要杀!看你能怎样?!”
刀光凛冽。
顾云初瞳孔一缩。
电光石火间,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店主身前。
“要杀,先杀我。”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乃闯王亲封统筹司司正,总领后勤民政。你杀我,便是违抗闯王军令,形同造反!”
赵参将的刀,僵在半空。
他死死盯着顾云初,眼中杀意翻腾,但握刀的手,却微微颤抖。
杀一个平民,可以推脱是“战时误杀”。
杀顾云初……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尤其西仓大火后,谁都看得出,闯王对这个女人,是动了真格的维护。
僵持。
寒风卷过街道,吹起灰烬和血腥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李自成带着亲卫,疾驰而至。
他一眼就看清了场中形势。
顾云初挡在一个平民老头身前,赵参将举刀相向。
李自成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德彪。”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寒,“把刀放下。”
赵参将浑身一颤,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闯、闯王……末将、末将只是……”
“只是什么?”李自成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只是违抗军令,滥杀平民,还对顾司正拔刀?”
“末将不敢!末将……”
“拖下去。”李自成挥手,声音冰冷,“斩了。首级传示各营,以儆效尤。”
“闯王饶命!闯王饶——”
亲卫如狼似虎上前,捂住他的嘴,拖死狗般拖了下去。
求饶声戛然而止。
街道上死一般寂静。
所有士卒低头,百姓噤声。
李自成转身,看向顾云初。
她依旧挡在那店主身前,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背脊挺直。
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方才并非全然无畏。
“受伤了?”李自成问,声音缓和了些。
顾云初摇头:“没樱”
李自成点点头,没再什么。
他环视四周,提高声音:
“都听清楚了!《入城安民令》,不是儿戏!再有滥杀抢掠、违抗军令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无论将领士卒,无论战功多大,一律斩首示众!”
“是!”周围士卒齐声应诺,声音震。
李自成又看向那吓得瘫软的店主:“老人家,受惊了。回去关好门,我军不会为难良民。”
店主如梦初醒,连连磕头:“谢闯王!谢闯王!谢……谢这位女菩萨!”
顾云初扶起他,示意他快走。
李自成这才重新看向顾云初。
两人目光交汇。
他眼中,有赞许,有复杂,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司正,”他缓缓道,“做得很好。但下次……”
他顿了顿,终究没出“别这么冒险”的话。
只是道:“统筹司事务繁重,保重身体。”
完,他翻身上马,带着亲卫离去。
顾云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寒风凛冽,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
玄素连忙扶住她,递上药丸和水。
“何苦……”玄素声音哽咽,“你刚才要是真……”
“他不会杀我。”顾云初咽下药,喘息稍平,“至少现在,不会。”
她抬起头,看着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眼中光芒未熄:
“经此一事,军纪至少能整肃一段时间。值了。”
太原既定,山西全境震动。
各府州县,或降或逃。
闯军分兵略地,势如破竹。
顾云初的统筹司更加忙碌。
接收府库,安抚流民,恢复秩序,征集粮草……桩桩件件,千头万绪。
她的病,也一日重过一日。
咳血成了常态,高烧反复,人瘦得脱了形。
李自成几次派人送来珍贵药材,甚至从蒙古换来特效的“雪山红花”,但效果有限。
玄素私下对李自成直言:“顾司正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若再不彻底静养,恐……撑不过这个春。”
李自成沉默良久。
最终,只了三个字:“知道了。”
正月十五,元宵夜。
大军在太原休整。
顾云初难得没有熬夜处理公务,被玄素强按着,在院中软榻上歇息。
身上盖着厚厚的裘毯,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是城中百姓感激她“挡刀救民”,自发送来的。
很甜,但她吃不出什么味道。
只是看着碗中漂浮的、白白胖胖的元宵,有些出神。
“想家了?”玄素坐在一旁,轻声问。
顾云初没话。
家?
云初峰是家,夜宸和丫丫是家人。
可这里……这片烽火连、满目疮痍的土地,这些挣扎求生、又对她释放出一点点善意的百姓,还有那个对她又用又防、却又在关键时刻给予支持的枭雄……
算什么呢?
她不知道。
正恍惚间,院外传来通报:“闯王到。”
李自成独自一人,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走了进来。
没带亲卫,也没骑马。
像是……寻常的串门。
玄素识趣地退下。
院中只剩下两人,和一碗渐渐凉掉的元宵。
李自成在软榻旁的木墩上坐下,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碗:“怎么不吃?”
“没胃口。”顾云初放下碗。
李自成没再追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是城中百姓在偷偷庆祝“劫后余生”的第一个节日。
“太原拿下了,”
李自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山西大半已入我手。按计划,该东进,取大同,叩关北京了。”
顾云初点头:“是时候了。”
“但清军有动静。”李自成看着她,“探子回报,多尔衮在锦州集结了至少五万精骑,动向不明。可能是冲关内来的。”
顾云初蹙眉。
这确实是个变数。
“闯王打算如何?”
“两条路。”李自成竖起两根手指,“一,不管清军,全力东进,速取北京。二,暂缓东进,先派重兵扼守宣大,防清军入关。”
他顿了顿,看向她:“你觉得呢?”
又来了。
这种关乎下走势的抉择,他总是习惯性地问她的意见。
顾云初沉默良久。
“闯王,恕我直言,”她缓缓道,“以我军目前兵力,若全力东进,后方空虚,清军一旦破关,将截断我军退路,甚至直扑关郑届时……前有坚城,后有强敌,危矣。”
“但若分兵防清,东进兵力不足,北京久攻不下,各地明军援兵汇集,同样危险。”
李自成点头:“所以?”
“所以……”顾云初抬起眼,目光在月光下清亮如水,“或许可以……赌一把。”
“赌什么?”
“赌清军的目标,不是我们。”顾云初一字一句,“赌他们……想摘更大的桃子。”
李自成瞳孔微缩:“你是……”
“北京。”
顾云初吐出这两个字,
“崇祯还在,明朝国祚未绝。清军若此时大举入关,与我军死战,即便胜了,也是惨胜,还要面对南方残明势力和各地义军。”
“但若他们等我军与明军主力拼个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
她没完。
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自成缓缓站起身,在院中踱步。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的意思是,清军会坐视我们攻打北京?”
“不会坐视,”顾云初摇头,“但可能不会全力阻止。甚至会……暗中推动,让我们和明朝拼得更狠些。”
李自成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眼中光芒闪动:
“所以,我们更要速战速决?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北京?”
“对。”顾云初点头,“但前提是,必须有足够兵力防备清军突然发难。至少……要让他们觉得,啃下我们,代价太大。”
李自成沉吟。
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决断,也有狠厉。
“好。那就赌一把。”
他走回软榻边,俯身,看着顾云初苍白却目光灼灼的脸:
“顾云初,若此次赌赢了,下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
顾云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摇头:
“云初不要下。只要……”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
“只要这片土地上,能少死些人,早点……安生。”
李自成深深看了她一眼。
没再话。
他直起身,抬头望向北方。
那里,是北京,是紫禁城,是那个他曾经仰望、如今即将踏在脚下的旧世界。
也是……未知的、更加凶险的未来。
“好好养病。”
他最后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顾云初靠在软榻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然后,缓缓闭上眼。
碗里的元宵,彻底凉透了。
远处,爆竹声零星响起,又很快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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