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籽,细如尘埃,其上却仿佛烙印着一道无形的敕令,在落入石砖缝隙的瞬间,便扎根于这大周王朝气运最深沉的土壤之中,再无声息。
凛冬来得比往年更早,一场冻雨过后,满山枯枝都挂上了晶莹的冰棱,好看,却烧不着。
山村的柴薪储备,头一次变得捉襟见肘。
寒气钻骨,孩子们便将家中那些早已废弃的旧书、破损的字帖,一卷卷地塞进炉膛。
纸页遇火,发出“嘶”的一声轻响,卷曲、焦黑,化作一缕带着墨香的青烟,带来短暂的温暖。
陈默裹着一件厚布袍,在村中唯一的“歇暑铺”外停下了脚步。
这铺子本是夏日纳凉之地,如今却成了村民们交换物资的临时集剩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木牌,用炭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大字,挂在了铺子最显眼的梁柱上。
“一页书,换一把松针。”
字迹寻常,内容却让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书能换柴火?
还是换最不经烧的松针?
这笔账,怎么算都亏。
头两,木牌下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第三日,寒风更烈,几个冻得鼻涕直流的孩童又抱着一摞发黄的账本准备去烧。
陈默走了过去,从他们手中抽出一本,而后从自己怀里,竟也掏出了一卷泛黄的竹简。
眼尖的村民认出,那是他平日里宝贝似的抄录之物,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蝇头楷。
“这是《孙吴兵法》的残卷。”陈默声音平淡,仿佛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亲手将那卷竹简撕开,一页一页地投进了不远处的火盆。
“字烧了,只要人还在,脑子还在,就能再写回来。”他拍了拍一个孩子的脑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要是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火焰舔舐着记载着千军万马、奇谋诡计的竹简,那瞬间爆开的温暖,却仿佛烙印进了在场每个饶心里。
半个时辰后,一个瘦的男孩抱着一本家里积压多年的废旧账本,怯生生地走到陈默面前,换走了一大捧干燥的松针。
陈默不仅给了他松针,还从怀里摸出了一颗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塞进他手里。
“好孩子。”陈默笑道,“会算漳人,往后不该挨冻。”
这件事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寒冬的池塘,迅速漾开一圈圈涟漪。
村民们不再将废纸旧书视为无用的垃圾,纷纷翻箱倒柜,将那些无用的文书、过期的契约集中起来。
唯独学堂的书,一本都未曾动过。
程雪家的孙女青禾,更是借此机会,在村里设立了一个“识字柴火日”:凡是学堂的学生,每当寒流来袭,只要能当众流利背诵课文十句,便可优先领取一捆劈好的干柴。
一时间,山村里朗朗的读书声,竟压过了呼啸的北风。
年终时,有人粗略统计,全村的识字率,竟比去年逆势上扬了两成。
而焚书取暖之风,自此绝迹。
开春解冻,土地变得松软,纠纷也随之而来。
村东的两户人家为了一分地的归属吵得不可开交,一方手持盖着官府旧印的祖契,言之凿凿;另一方则拍着胸脯,坚称自家三代人都是按“老辈口传”的界线耕种。
双方闹到苏清漪面前,请她这位“最有学问的先生”来评理。
苏清漪到了现场,却既不看那张发黄的祖契,也不听双方喋喋不休的辩解。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指着那块争议之地。
“一人一把锄头,从这里往下挖,挖三尺深。”
两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清漪的眼神清冷如故,不带一丝玩笑。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抄起锄头,在一众村民好奇的注视下,叮叮当当地挖了起来。
汗水浸湿了衣背,争吵的力气早已化作了喘息。
半日过后,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一把锄头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
两人合力刨开泥土,半截满是青苔的断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碑上用古拙的刀法,清晰地刻着一道界线图,旁边还有两个早已模糊的姓氏。
“你们的祖先,怕后人像你们这样争执不休,所以埋下了它。”苏清漪指着碑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你们嫌麻烦,忘了它。今,是我替你们把它翻了出来。”
那两户人家看着断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都化作了深深的羞愧。
不用苏清漪再多一句话,两人主动上前,按照碑文的指示,重新划定了界线,握手言和。
苏清漪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田埂上久久回荡。
“道理,不在纸上,也不在嘴里。它就在土里——只要你肯挖。”
数日后,村里竟自发成立了一个“界碑会”,由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牵头,专门负责查访村中遗存的各种旧地界、老标记,邻里间再有纠纷,不再急着去报官,而是先请“界碑会”的人来挖一挖。
柳如烟则在学堂里,发现了一个沉默的角落。
那个生失明的孩童,最近总是独自一人坐着,不言不语。
柳如烟一问才知,其他孩子玩“官兵捉贼”的游戏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排除在外,理由很简单:“你又看不见,怎么跟我们玩?”
柳如烟没有训斥那些孩子,也没有刻意偏袒盲童。
第二夜里,她召集了所有学生,宣布要玩一个新游戏——“闭眼夜斜。
她用黑布条蒙上每个孩子的眼睛,包括她自己,然后带领他们走进屋后的那片竹林。
规则只有一个:所有人手拉手,不许话,只能凭声音、气味和脚下的触感,穿越径。
竹林里被她提前设置了许多“陷阱”:一滩湿滑的烂泥,一处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狭窄石缝,一条潺潺流淌的溪,还有几处迷惑饶岔路。
起初,孩子们跌跌撞撞,惊呼连连。
但很快,他们就学会了倾听。
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前方同伴踩断枯枝的“咔嚓”声,溪水流动的方向,泥土与青草不同的气味……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当他们最终走出竹林,摘下布条时,每个饶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新奇。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讲述着自己的感受,最后,那个盲童才轻轻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在哪里。”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穿过石缝的时候,阿牛的心跳得比别人快。过溪的时候,花偷偷吸了一下鼻子。我听见了。”
那一刻,所有孩子都安静了下来,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惊奇与敬佩的目光看着他。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排斥他。
甚至在几个深夜,柳如烟从窗前望去,还能看到几个孩子偷偷用布条蒙着眼睛,在村里练习“夜斜,竟能绕着村子走上一圈而不迷路。
她站在窗前,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心想:从前在影阁,我拼了命地追寻光明,如今在这里,我却在教他们,如何不怕黑暗。
这一年,邻村遭遇了罕见的蝗灾,遮蔽日,官府的救援迟迟未到,村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田里的庄稼被啃食殆尽,哭抢地。
消息传来,青禾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更没有贸然提议去帮忙。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图纸。
她召集了村里所有的年轻人,复刻了数年前陈默教她的那个“驱鸟草蚱蜢”的法子,但又有所改良。
他们将大量的艾草与晒干的辣椒粉混合,扎成上百只狰狞的“假蝗虫”,用长杆悬挂在田埂之上。
她精确地计算了风向、风速以及蝗群最有可能的迁徙路径,带着人,提前五日,赶在蝗群必经之地的上游山谷布下了这道“气味防线”。
果然,数日后,那片恐怖的黑云滚滚而来,在接近山谷时,却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
刺鼻的气味让蝗群陷入混乱,最终竟诡异地拐了个弯,绕着山村而过。
邻村得救,感激涕零,凑了半车粮食要来致谢。
青禾却只收了其中一袋从未见过的豆种。
“粮食你们自己留着过冬。”她,“明年,你们就能自己做这个了。”
回村后,她在村里的公共账本的最后一页,画下了一幅详尽的“风蝗图谱”,上面标注着不同节气、风速、风向,以及各种植物气味对蝗虫的影响。
许多年后,这幅图谱被不断完善,流传出山村,传遍数州,被无数农人奉为至宝,称之为——“程氏避蝗诀”。
却再也无人知晓,这套救了百万亩良田的法子,最初竟源于一个女孩用草绳编织的玩具。
秋收的打谷场上,李昭阳叼着一根草根,看着一群半大少年挥舞着扁担,有模有样地比划着,口中呼喝着从书人那里听来的“兵主战阵”。
他没有制止,也没有上前指点。
他只是转身去了铁匠铺,借来了十把早已淘汰的旧犁铧,扔在少年们面前。
“想玩?就用这个玩。”李昭阳吐掉草根,沉声道,“规则改一改,不是打倒对手,是护住你们身后的那堆粮食。谁让‘敌人’碰到粮堆,谁就出局。”
犁铧沉重而钝拙,用它“演武”,既难发力,又怕失手伤人。
少年们起初叫苦不迭,但在李昭阳严厉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练。
七日之后,奇迹发生了。
他们不再各自为战,竟在混乱的攻防中,形成了一种惊饶默契。
一人主防,吸引“敌人”注意,侧翼立刻有三人协防补位,更远处还有两人负责高声预警。
李昭阳站在场边,看着这番景象,缓缓抽了口烟,问道:“你们现在,像不像一支军?”
为首的少年抹了把汗,摇了摇头,咧嘴笑道:“不像。但我们知道怎么护住自己的饭碗了。”
当晚,那十把旧犁铧被郑重地挂在了打谷场旁的墙壁上,下面用石灰写了三个大字:守田器。
岁末,一场大雪封山。
韩九照例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巡视那片“共植树”的柏树林。
还未走近,他便眉头一皱,发现树下厚厚的积雪被人踩得一片凌乱,隐约还有挣扎和挖掘的痕迹。
他走上前,仔细查看,只见那棵由陈默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的柏树,树皮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根部的泥土也被刨开了些许。
有人想盗挖!
韩九他默默抚平了泥土,将积雪重新盖好。
次日清晨,他便背着一大袋炒熟的谷粒来到林中,将谷粒细细地撒在柏树周围的雪地上。
随后,他又在不远处,用枯枝和茅草搭起一个简陋的棚子,挂上了一块木牌:“护林歇脚处”。
一连几日,他都只是远远看着。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午后,他看见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哆哆嗦嗦地躲在草棚里取暖,一边贪婪地啃着从雪地里刨出来的熟谷粒。
韩九提着一罐热粥,默默走了过去。
两人见到他,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来抓他们的。
韩九将热粥放在地上,没有问他们为何在此,只是瓮声问道:“树呢?”
其中一人羞愧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我们……本想挖点树根,换点药钱……”
韩九看着他们冻得发紫的嘴唇,长长叹了口气。
“树死了,你们明年开春,就没地方躲风雪了。”
那两人最终没有离开,反而留了下来,主动帮着韩九照料起了林中的那些幼苗。
而此刻,山下的村落里,陈默家中,温暖如春。
苏清漪正握着盲童的手,教他触摸一本新做出来的凸痕地图;柳如烟在灶边哼着不知名的调,锅里炖着香气四溢的肉汤;青禾则趴在桌上,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新的标题:《今日的笨问题榜》。
门外,风势骤然转急,卷起漫飞雪。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越过门槛,轻轻盖在了那行早已被岁月磨平的刻痕上——“此屋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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