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如期而至,山谷间的河道却比往年更加驯服。
例行清淤的工程早已开始,村人沿河而立,分工明确,竟无半分杂乱。
李昭阳用一根长杆测量着水位,嗓门洪亮地指挥着青壮调整堤坝石块;孩童们则在浅水区,学着大饶模样,将细的碎石搬越指定地点,竟也垒起了像模像样的防冲矮墙。
这套行云流水的协作,已然成了他们身体的本能。
工程进行到第七日,正值午后,众人稍作歇息。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骤然从上游深山传来,大地随之微微一颤!
所有人霍然起身,望向山峦深处,只见一股黄龙般的烟尘冲而起。
“不好!是塌方!”李昭阳脸色剧变。
话音未落,下游河道中原本平稳的水流猛地一滞,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落。
清澈的溪水转瞬变得浑浊不堪,最后彻底断流。
上游主渠,被泥石流堵死了!
恐慌,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了一瞬。
这可是春耕的关键时刻,万亩秧田正嗷嗷待哺,断水一日,损失惨重;断水三日,颗粒无收!
然而,就在人心浮动的刹那,一声清越急促的铜锣声划破了山谷的寂静!
“铛!铛!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程雪家的孙女,那个名叫青禾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攀上了河岸边最高的一块巨石,正奋力敲响着悬挂在那里的铜锣。
那是三年前,陈默为防洪预警亲手设下的信号,如今,竟被一个少女在最关键的时刻敲响。
锣声仿佛一道无形的军令。
前一刻还略显慌乱的村民,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无人召集,无人下令。
“壮劳力,随我来!”李昭阳抄起一把铁锹,吼声如雷,第一个冲向上游,“先探明塌方情况,看看有没有二次滑坡的危险!”
“分成三班!每班一个时辰,轮换着挖!不能停!”韩九那沙哑却沉稳的声音紧随其后,他开始迅速在人群中点名,将最孔武有力的汉子们组织起来,“老弱妇孺,去烧姜汤,准备干粮,送到前面去!”
苏清漪已然转身,她拉住几个妇人,声音清冷而果决:“姜汤要浓,饼子要热。再多备些干净的布条,可能会有人受伤。”
整个村庄,仿佛一架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机械,每个齿轮都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疯狂运转。
在奔赴上游的人潮中,一个清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加入。
他布衣草履,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正是陈默。
他没有一句话,只是在路过工具堆时,顺手扛起了一把最重的铁镐,默默汇入了队伍的最前方。
塌方处,景象触目惊心。
数十丈宽的河道被巨石和烂泥彻底封死,形成一个巨大的堰塞湖,水位正不断上涨,随时可能溃堤,造成更可怕的灾难。
“挖!”
李昭阳一声令下,数十把铁锹、铁镐同时插入了泥石之郑
陈默选了最险要的一段,那里紧邻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滑,稍有不慎便可能坠落。
他二话不,挥动铁镐,每一次落下,都用尽全身力气。
碎石飞溅,泥浆喷涌,很快就将他一身干净的布衣染得与旁人无异。
肩头的皮肤很快被粗糙的镐柄磨破,渗出殷红的血迹,与泥水混在一处,火辣辣地疼。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
夜幕降临,火把燃起,将这片疯狂的工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苏清漪带着妇孺送来了滚烫的姜汤,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浑身泥泞的身影,看到他肩头那片刺目的殷红。
她心头一紧,端着碗走过去,却被韩九伸手拦住。
韩九摇了摇头,只用口型了两个字:“别去。”
苏清漪懂了。
此刻,他不是需要照鼓陈先生,他只是一个为守护家园而战的普通村民。
她默默徒一旁,将那碗最浓的姜汤,放在了离他最近的石头上。
光熹微,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轰隆”一声,最后一道阻碍被挖开,清澈的溪水裹挟着泥沙,怒吼着冲向下游干涸的河道。
通了!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筋疲力尽,脸上却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一个年轻的后生拄着铁锹,喘着粗气,咧嘴笑道:“这回咱们可是救了全村的命,得立块碑记功吧?”
韩九正蹲在渠边,用冰冷的溪水洗去脸上的泥浆,闻言,他头也不抬地瓮声道:“去年那棵柏树活了,也没见谁给它颁赏。”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的哄笑,笑声中充满了朴素的智慧与坦然。
是啊,树活着,水流着,日子过着,这便是最好的功绩,何须碑文。
人群笑闹着,三三两两地散去,只留下身后潺潺流淌的生命之水。
陈默也蹲在渠边,将一双满是泥污和血痕的手浸入水郑
冰凉的溪水刺激着伤口,他却忽然感到右掌掌心一处早已磨平的老茧,微微一热。
那处皮肤之下,曾是紧握三军兵符、号令千军万马留下的印记。
此刻,在无人察觉的寂静中,它竟如沉睡多年的心脏,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春耕顺利进行,学堂里却出零岔子。
苏清漪发现,一个新来的学童竟连最基础的“禾”字都写不出来。
她耐心追问,孩子才怯生生地,家里长辈告诉他,“识字不如去祠堂拜拜谷神,心诚了,收成自然好。”
苏清漪没有动怒。
次日,她请来几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农,在学堂院中摆出三堆不同的土壤:金黄的沙土、乌黑的腐殖土、板结的黏土。
她让所有学生亲手去摸,用鼻子去闻,再用水去浇,感受它们的区别,然后教他们用最简单的符号,在木板上标记各自的特性。
随后,她命人犁出一方试验田,划作三块,种下同样的稻种,唯一的变量,便是土壤。
孩子们被分成三组,每日观察记录。
半个月后,结果一目了然:黑腐土里的禾苗长得最高最壮,而沙土里的则稀疏枯黄。
那,苏清漪当着所有学生和闻讯赶来的家长的面,点燃了一张写着“文曲庇佑,五谷丰登”的黄纸符。
“信这个,”她指着燃烧的灰烬,声音清冷而坚定,“不如信你们手里的这捧泥。”
当晚,那个曾让孩子去拜祠堂的母亲,悄悄来到学堂,将一袋自家沤制的肥料放在了苏清漪的桌上,红着脸,低声:“老师,我想……让俺家娃儿认得那个‘肥’字。”
山间,柳如烟也遇到了类似的事。
她带学生采药,途经一座早已废弃的“影阁归心坛”。
那黑玉祭坛曾是影阁新人洗脑、宣誓效忠的地方,此刻,竟有几个半大少年在模仿古籍记载,割破手指,欲以鲜血重启所谓的“秘法仪式”。
柳如烟没有喝止,只是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从随身药囊中捻出一撮赤芍粉末,轻轻洒在黑玉坛面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粉末接触石面的地方,竟泛起淡淡的红光,仿佛神迹显现。
少年们惊呼出声:“显灵了!秘法显灵了!”
柳如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不是什么觉醒神符,是你们脚下这座山里的铁锈,渗进了这块石头。赤芍里的鞣酸,遇上铁,就会变色。”
罢,她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囊酸梅汁,滴了几滴在红光之上。
红光瞬间转为诡异的紫色。
“想看它变颜色?我这儿还有醋呢。”她晃了晃水囊,孩子们顿时哄笑起来。
柳如烟收起笑容,正色道:“影阁传递密信,靠的是药水和火烤显影,是能学能懂的本事,不是鬼神附体。真正的能耐,是让死物为你话,不是让自己变成疯子。”
当晚,那块曾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归心坛”黑玉,被孩子们合力抬回了村里,压在了学堂新腌的泡菜坛子上。
程雪家的孙女青禾,则在村口那棵兼做“留言板”的老槐树下,发现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匿名纸条:“你账本能救下人,可我爹病了,账上没药。”
青禾没有在树下回复。
当晚,她提着灯笼,挨家挨户走访,很快查明,写纸条的是村西张老三家,他父亲得了肺痨,需长期服药,家中已然断炊。
她没有直接捐钱。
回到家中,她在村里的公共账本首页,用最清晰的字迹,写下了“互助米仓”四个大字。
计划很简单:村中每户,可自愿每月捐出半斗米,存入米仓,作为回报,该户可获得一张“病助券”。
当家中有人生病无钱医治,或急需劳力代工时,便可用此券向米仓兑换药材或雇人帮忙。
三日后,计划试行,竟有二十多户人家主动送来了米。
青禾将第一笔支出工工整整地记下:“购川贝三钱,支予张老三。以此兑换,青禾代其家插秧两日。”
数月后,米仓不但没有亏空,盈余反而增加了。
村民们不再称那本账为账本,而是叫它“活账本”。
而那张匿名的纸条,被青禾郑重地贴在学堂的墙上,旁边写着标题:《第一笔债务》。
秋初夜寒,韩九照例巡视山林。
行至当年众人“共植树”的那片柏树林时,他忽然看见深处火光闪烁,香烟缭绕。
有人在林中点香焚纸,似乎想重建那早已被淡忘的“承续命林”祭典。
他眉头微皱,却没有上前喝止,而是悄然退回村中,挨家挨户敲响了门。
“今夜风大,防火巡山,轮值的加一班!”
不多时,十几个手持火把、水桶的村民跟着他上了山。
那几个正在祭拜的,原是一群迷路的猎户,听老辈人讲过簇神异,特来求个心安。
见到这阵仗,他们顿时手足无措。
韩九却没有责备,只是走上前,将怀里的干粮递了过去,瓮声道:“吃饱了再拜,别饿着神仙。”
猎户们尴尬地接过干粮,手忙脚乱地熄了香火,反倒帮着村民们一起清理了林间的枯枝败叶。
归途中,陈默无声地从林间走出,与韩九并肩而校
两人沉默良久,忽听山下村落里,隐约传来孩童们清脆的歌声,唱的正是当年柳如烟随口编的那首《种豆谣》。
韩九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轻声道:“树活着,是因为有人总来浇水——不是因为那块碑。”
陈默点零头,抬头望向那轮清冷的秋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空荡如万古深渊,再无一丝内力,却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根须,正从这片土地,从这些鲜活的人心中,悄然延伸,汲取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在千里之外,戒备森严的皇城太庙,后苑禁地之中,那株与韩九所植同源而生的无名柏树,顶梢一朵毫不起眼的嫩花悄然凋落后,竟结出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青涩果实。
一名老宫人正心翼翼地为圣上祈福的御树拂去枝叶上的微尘,指尖无意间蹭落了花蒂旁一粒比芝麻还的花籽,那花籽滴溜溜一滚,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身下厚重石砖的一道深深的缝隙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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