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空荡荡的木椅,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个沉默的黑洞,正无声地吞噬着房间里所有的温度与声响。
林满的咀嚼动作僵在嘴边,口中那半口米饭瞬间变得像一团冰冷的湿沙,颗粒分明,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刺骨的阴冷。
错觉吗?
他不敢吞咽,也不敢吐出,就这么含着,像含着一块淬了冰的铁。
视线死死钉在那张椅子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球的肌肉在抽搐。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清晰地“看”到,一个模糊、扭曲的轮廓正从空气中缓缓浮现,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开,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人形阴影。
那阴影,就坐在他对面。
接下来的三个夜晚,成了林满一生中最漫长的煎熬。
每当他端起饭碗,那个模糊的身影便会准时出现在对面的椅子上,安静得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它从不动,也从不发出声音。
可每当林满夹起一筷子菜,准备送入口中时,那身影便会如电视信号中断般,倏地消失一瞬,短到几乎无法捕捉。
而当它再次出现时,林念总能从那团模糊的“头部”轮廓中,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咀嚼”的蠕动。
他在吃我吃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餐后。
他明明记得自己将饭盒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甚至用汤汁涮过,不留一粒米。
可第二清洗饭盒时,总能在盒底发现薄薄一层剩饭,大约半勺的量。
那些饭粒冰冷僵硬,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剩饭的边缘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锋利无比的刀精密切割过,整齐得没有一丝毛边。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精神出现了问题。
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是偶尔会过来帮他收拾屋子的女友。
“你……最近有没有给我留过饭?”他旁敲侧击地问。
女友一脸莫名其妙:“留饭?你不是每次都吃光吗?再我这周都在我妈那儿,没过来啊。”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女友甚至翻出了她安装在自家冰箱上、用来防偷的迷你监控录像。
录像清晰地显示,在林念所的那几个晚上,他家的厨房根本无人进出。
不是幻觉,也不是人为。
恐惧之下,一种源自陈三皮言传身教的本能被唤醒了。
师父曾,面对无法理解的存在,不要尝试对抗,先去理解它的规则。
林满决定做一个实验。
晚餐时,他刻意多盛了一口饭,没有吃,而是心地将其放在了窗台上,像是一种献祭。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不敢回头看那张椅子,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卧室。
第二一早,他第一时间冲向窗台。
那口饭果然少了一角,切口同样平整如镜。
奇怪的是,林满非但没有感觉到虚弱,反而觉得自己的食欲日渐旺盛,跑单时也充满了力量,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精力从身体深处涌出。
他不再是那个跑几单就气喘吁吁的见习骑手,体力反常地增长着。
这种诡异的平衡在第五夜里被彻底打破。
那他跑了一个跨城区的长途单,深夜十一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
门一关上,一股剧烈的腹痛猛地袭来,让他瞬间弓成了虾米。
他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翻江倒海的干呕。
他晚饭都没吃,胃里空空如也,最终却呕出了一口清亮的、带着米汤味的液体。
他喘息着,正要按下冲水键,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汪清水中,漂浮着一个微的白色物体。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将其捞了起来。
那是一粒米。一粒未被完全消化的米粒。
在卫生间惨白的灯光下,他将米粒凑到眼前,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
米粒的表面,竟然布满了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微型刻痕。
那些刻痕在光线下组合成一个不完整的汉字偏旁——那是一个“氵”和一个“舌”,合起来,正是他名字里“满”字的左半边。
这不是食物!
这是……回赠的信物!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林满浑身冰冷。
那个“东西”不是在偷吃他的饭,而是在“喂”他!
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吃下的东西,经过某种转化,再“还”给他一部分,而这被“还”回来的东西,正在改变他的身体。
他再也无法独自承受这份深不见底的诡异。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或许能解释这一切的人。
他连夜收拾行囊,没有丝毫犹豫,买下最早一班南下的高铁票。
他要去求助那个如今独自一人、记录着世间所有异常的女人——司空玥。
在南方一座温暖湿润的城里,林满找到了司空玥。
她在一间临街的旧书店里做着修复古籍的兼职,气质比以往更加沉静,仿佛与周围那些泛黄的书卷融为了一体。
听完林满惊魂未定的叙述,司空玥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地从书架最高层取下一本厚重的、没有封皮的线装古籍,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那一页是空白的,但当她的指尖抚过纸面,一行行淡墨般的字迹缓缓浮现。
上面写着:“当‘留一口’成为本能,边界便不再单向。有些饿,是为了让别人吃饱;有些饱,其实是别人在替你挨饿。”
她抬起头,目光清冽如水:“它在用自己的‘存在’,弥补你因为继承陈三皮的‘路’而产生的生命力损耗。这是一种反向施食。”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显微镜,心翼翼地将那粒刻着字的米粒置于载玻片上。
在高倍镜下,那半个“满”字的刻痕展现出惊饶细节。
“这些刻痕的边缘没有丝毫卷曲或崩裂,不像是任何已知的物理工具雕刻而成。”司空玥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它的材质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更像是……意识直接作用于物质所留下的烙印。”
当晚,两人重返林满那间令人不安的出租屋。
司空玥没有使用任何符咒或法器,只是让林满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餐。
她们在餐桌上摆下两副碗筷,其中一碗饭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是谁?为什么要喂我?”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彻夜守候,然而直到色发白,餐桌上的饭菜也未曾动过分毫。
那个身影没有出现。
“失败了么?”林满有些泄气。
司空玥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了厨房那口煮饭的锅上。
她走过去,缓缓揭开锅盖。
锅盖内侧,因为温差而凝结的水珠正缓缓向下流动。
忽然,司空玥指着那些水珠,轻声:“看那里。”
林满凑过去,只见那些晶莹的水珠并没有散乱地滑落,而是诡异地汇聚在一起,在冰冷的不锈钢表面,勾勒出了三个模糊却清晰的字:
“代号七”。
司空玥的身体猛然一震,一个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案件瞬间被激活。
“原来是他……”她喃喃自语,他每雷打不动地坐在东边的窗台前,是在等一份永远不会送达的外卖。
他的档案编号,就是7号。”
她终于明白了。
那个神秘的收件人,并非鬼魂,而是一个因为执念,在“禁睡”降临时,意识被卡在现实与“里世界”夹缝中的活人!
他吃不到现实的食物,却因为某种原因与继承了陈三皮“食录”的林满产生了链接。
他正在用自己残存的意识,借由“反向投喂”这奇特的仪式,维系着林满这个新“骑手”的生命平衡。
当晚,林满再次做饭。
这一次,他主动在对面的空位上摆好了一碗满满的白米饭,甚至还细心地多加了一双筷子。
他没有恐惧,心中反而涌起一股酸楚的暖意。
他对着那把空椅子,轻声道:“我不怕了。以前是你喂我,现在……轮到我养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卷起一阵微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嘀——”
客厅里,那个属于陈三皮的黑色保温箱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侧面的电子屏幽幽亮起。
一行冰冷的绿色文字浮现出来:
【新订单生成】
【配送员:林满】
【备注:别让他饿着。】
司空玥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我们一直以为是在拯救亡者,殊不知……是那些被遗忘的‘亡者’,在拼命托住这个将倾的世界。”
而在某个无形的、介于生死之间的维度深处,一道微弱飘忽的意识,在无尽的饥饿与孤寂中,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名为“被记住”的滋味。
林满接受了这份新的使命。
他将那碗饭心地装进保温箱,准备开始他作为“林满”的第一份正式订单。
当他关上保温箱盖板时,那块显示着订单信息的屏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熄灭。
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持续了数秒,才缓缓隐去。
就在光芒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箱体内部机括转动的“咔哒”声,悄无声息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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