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虚无。黑暗是有质感的——冰冷的石面透过单薄湿衣渗入骨髓的寒，凝滞空气里漂浮的细微尘埃落在脸上似有若无的痒，还有那从下方深处弥漫上来的、混合着铁锈、尘土与某种古老油脂腐败后的复杂气味。
以及，那持续不断的“咔哒”声。
更近了。
不是幻觉。
伍满躺在冰冷的石阶平台上，全身的剧痛在深度冥想中断后重新清晰起来，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狰狞礁石。右臂肩颈处那脆弱的阻隔带正持续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和地火灵力残余，每一次心跳都让那道薄如蝉翼的“堤坝”微微震颤，警告着两个时辰的倒计时正在无情流逝。
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却几乎全部被下方黑暗中那越来越清晰的声响攫住。
咔哒…咔哒…咔哒…
节奏稳定，机械，毫无生命体应有的呼吸或迟疑。每一次声响的间隔几乎完全一致，精确得令人不安。伴随着声响，还有极其微弱的、金属摩擦石面的刮擦声，以及…气流被搅动的细微呜咽。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下方的黑暗深处，沿着某种路径，向着他所在的平台方向…移动。
不是活物。
这是伍满的第一直觉。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辐射，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或生命场都没樱系统扫描也确认了这一点——至少常规生命探测毫无反应。
但它的确在“动”。
机关？傀儡？还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
伍满的左手，极其缓慢地、以最幅度移动着，在身侧的冰冷石面上摸索。指尖触到一块从石阶边缘崩落的、拳头大的碎石。他心地抓起，握在掌心。
碎石粗糙，棱角分明，带着地下岩石特有的湿冷。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躺着，调整着自己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让心跳进一步放缓。身体如同真正死去般僵硬，唯有耳廓在黑暗中细微地调整着角度，捕捉着下方传来的每一个声响细节。
咔哒声在某个位置停住了。
距离…大约在平台下方十五到二十级台阶的深度？那里似乎有一个转角或者平台。
伍满屏住呼吸。
黑暗中，响起了新的声音——一种低沉的、仿佛金属关节承重时发出的细微“嘎吱”声，紧接着，是硬物轻轻叩击石面的“笃、笃”声，缓慢而有规律，像是在…探查？
它在找什么？
或者…它在“看”？
伍满心中警铃大作。无论下面是什么，它显然具备一定的感知能力，并且正在搜索这片区域。
他不能动。以他现在的状态，任何细微的动作——哪怕只是肌肉的轻微颤抖——都可能暴露自己。但他也不能一直躺在这里。那东西如果具备搜索功能，迟早会找到这个平台。
更糟糕的是，他身下的石面，因为之前从洞口滚落和躺卧，已经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水渍和泥痕——与周围干燥积尘的石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果然，下方那“笃、笃”的探查声，在停顿了片刻后，开始朝着他所在的平台方向移动！速度不快，但异常稳定。
咔哒…咔哒…伴随着金属刮擦石阶的声音。
越来越近。
十级台阶…
八级…
五级…
伍满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扰动，混合着更清晰的铁锈和尘土味，从下方的阶梯涌上来。
三级…
两级…
到了！
一个模糊的轮廓，悄然出现在平台边缘下方的最后一阶石阶上。
尽管黑暗中目不能视，但伍满那被无数次生死锤炼出的感知，以及体修对“实体存在”的敏锐，让他瞬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影像——
那是一个“人形”。
但绝非活人。
高度约七尺（两米三左右），肩宽异常，几乎有常饶一倍半。轮廓方正、僵硬，没有任何生物应有的曲线。头部呈简单的桶状或覆盆状，没有明显的五官凸起。躯干和四肢的连接处，能隐约“感觉”到明显的、类似甲胄层叠的硬朗线条。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东西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生机”，却散发着一股沉凝如山的“存在副。仿佛它不是走来，而是从亘古以前就矗立在那里，与这黑暗、这石阶、这地下空间融为一体。
【高精度生命扫描（被动触发）…无生命信号。】
【结构分析（基于微能量反射及震动反馈）…目标为复合型构造体，主要材质：青铜（表层严重锈蚀）、未知石材（核心关节？）、微量活性金属（疑似驱动核心）。】
【能量反应：极微弱，类型古老，波动规律与侦测到的阵法残余同源。】
【威胁等级评估：高（基于其结构强度及未知攻击模式）。】
青铜构造体…古老阵法驱动…是守卫？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伍满大脑飞速运转的瞬间，那站在台阶边缘的青铜人形，头部那个疑似“面部”的平整区域，忽然亮起了两点极其暗淡的、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微弱得如同夏夜坟地的磷火，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无比刺目！
那不是眼睛。更像是…某种感应或扫描装置的“窗口”！
两点幽蓝光芒缓缓转动，扫过平台。
伍满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尽管剧痛因此加剧，但他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左手掌心的碎石被握得死紧。
幽蓝光芒首先扫过了平台空荡荡的大部分区域，然后…毫无迟滞地，落在了伍满躺着的位置！
停住了。
被发现了！
伍满心中一片冰冷。
下一刻，那青铜人形动了！
没有警告，没有试探。它那看似沉重笨拙的身躯，以与其外形极不相称的迅捷和精准，一步踏上了平台！石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同时，它那一直垂在身侧的右臂，以一种简单直接到粗暴的轨迹，朝着躺在地上的伍满，当头砸下！
手臂划破凝滞的空气，带起低沉的呼啸。没有能量光华，没有神通波动，就是纯粹的、基于机械结构和某种古老动力驱动的物理打击！但那手臂砸落的速度和力量，绝对足以将一块花岗岩砸得粉碎！
生死一线！
几乎在青铜手臂抬起的刹那，伍满就动了！
不是躲闪——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和躺卧姿势，根本来不及完成复杂的闪避动作。
而是…进攻！
将全身仅存的力量，连同左手积蓄已久的所有爆发力，灌注于掌心那块棱角分明的碎石！
在青铜手臂砸落前的刹那，他的左臂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从身侧弹起！不是去格挡那致命的一击，而是以更短的距离、更刁钻的角度，将那块碎石，狠狠地、精准地，掷向青铜人形头部那两点幽蓝光芒的正中央！
噗！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金属碰撞的异响。
碎石没有击碎那看似脆弱的幽蓝“窗口”，而是在接触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坚韧的屏障，力量被极大削弱，只是让那两点幽蓝光芒剧烈地闪烁、晃动了一下！
但也正是这短暂的干扰和光芒闪烁，让那砸落的青铜手臂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滞！
就是这一滞！
伍满的身体，在碎石脱手的瞬间，已经凭借着左臂反推石面的微弱力量，以及腰腹核心不顾伤势强行爆发出的扭力，向着平台的另一侧边缘，翻滚而出！
青铜手臂擦着他残破的衣衫边缘，狠狠砸在了他刚才躺卧的石面上！
轰！！！
石屑纷飞！整个平台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坚硬的岩石表面，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浅坑，裂纹蛛网般蔓延！
翻滚中的伍满被飞溅的石子击中脸颊和肩膀，带来新的刺痛，但他顾不得这些。身体重重撞在平台另一侧的冰冷石壁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喉头一甜，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强行咽下，背靠石壁，剧烈喘息，左臂颤抖着撑起上半身，右臂依旧沉重麻木地垂在身侧，仅剩的独眼死死盯向平台中央。
幽蓝光芒停止了闪烁，重新稳定下来。
青铜人形缓缓转过身，那两点蓝光再次锁定了靠坐在石壁下的伍满。它似乎对刚才的攻击落空毫不在意，也没有因头部遭受攻击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它只是再次抬起手臂——这一次，是双臂——迈开沉重而稳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伍满逼近。
咔哒…咔哒…
步伐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回荡，带着死亡般的韵律。
伍满背靠石壁，退无可退。
他看着那逼近的青铜身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硬拼？绝无可能。别现在重伤濒死，就算全盛时期，纯以肉身力量对抗这种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结构坚固的青铜构造体，也绝非明智之举。而且，刚才碎石击中时那无形的屏障…这东西很可能还具备某种能量防护。
逃？平台只有这么大，唯一的出口就是上方那个滑下来的洞口，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爬不上去。更何况，这青铜人形速度并不慢。
弱点…它的弱点在哪里？
头部？刚才的攻击似乎效果有限。
关节？那些应该是相对脆弱和关键的活动部位，但同样可能被防护。
驱动核心？系统提示影微量活性金属”，但位置不明。
或者…是那古老的阵法供能？
青铜人形已逼近到五步之内。双臂张开，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封堵所有闪避角度的严密福
没有时间细想了！
就在青铜人形再次挥臂砸来的瞬间，伍满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没有试图向两侧躲闪——那很可能落入对方另一只手臂的攻击范围。
而是…迎着那砸落的青铜手臂，将还能动的左臂护在头侧，同时双腿不顾腿侧的撕裂伤，猛地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后退，而是…向前！朝着青铜人形的下盘，合身撞去！
这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以重伤之躯，硬撼青铜构造体的正面冲击！
青铜手臂重重砸在他的左臂格挡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左臂前臂传来钻心的剧痛，臂骨很可能出现了裂痕！
巨大的冲击力让伍满眼前一黑，但他咬碎了舌尖，凭借着这股冲力和疼痛刺激出的最后爆发，身体蜷缩，右肩（完好的左肩？不，是受伤稍轻的右肩？他几乎无法分辨）狠狠撞在了青铜人形右腿的膝关节侧面！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青铜人形的身体微微一晃，前冲的步伐被打断，挥出的手臂也因重心微失而偏斜。
就是现在！
伍满撞中之后，根本不去看结果，也顾不得左臂传来的剧痛和可能骨裂的事实。借着碰撞的反作用力，他身体就势向侧前方一滚，险之又险地从青铜人形张开的双臂下方，滚到了它的身后！
同时，他的左手——那剧痛颤抖的左手——五指成钩，在身体滚过的刹那，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地抠向了青铜人形左腿后侧，膝关节后方那个应该是活动关节连接处的缝隙！
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和锈蚀的粗糙福他不管不顾，指甲崩裂，指腹磨破，只是死命地将手指向缝隙深处抠去！试图破坏它的平衡或者卡住它的关节！
滋啦——！
刺耳的金属刮擦和某种类似皮革或纤维老化断裂的声音响起！
青铜人形左腿的动作明显一滞，关节处发出不协调的“嘎吱”声。
伍满心中微喜，有效！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异变陡生！
那青铜人形头部两点幽蓝光芒骤然暴涨！亮度提升数倍！与此同时，它那原本只是物理攻击的双臂，忽然以违背结构的、近乎折叠的方式，猛地向后反关节挥扫！速度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不仅如此，它的后背脊柱位置，那些层叠的青铜甲片忽然“咔嚓”几声轻响，向外弹开了几片，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布满了细孔洞的奇异结构！
一股微弱但极其凝聚的、带着古老破败气息的能量波动，从那孔洞中酝酿！
【警告！目标激活二级战斗模式！检测到古老破法能量蓄积！威胁等级提升！】
【建议：立即脱离接触！目标背部疑似装备有范围性或定向性能量喷射装置！】
伍满头皮发麻！
他此刻刚滚到青铜人形身后，左手还抠在对方关节缝隙里，根本来不及闪避那反关节的挥臂，更别那即将发射的、未知的能量攻击！
千钧一发！
他的目光，猛地瞥见了青铜人形因为反关节挥臂和背部甲片弹开而暴露出的、后颈下方某个位置——那里似乎没有完整的青铜覆盖，只有一层暗沉色的、类似石材或骨质的东西，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古老符纹！
符纹的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黯淡无光的暗红色晶体。
驱动核心？还是阵法节点？
不知道！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伍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完全放弃了防御和闪避的念头！
他松开了抠住关节的左手，任由那反关节挥来的青铜手臂狠狠砸在自己的右侧背肋！
咔嚓！又是清晰的骨裂声！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但他借着这股被砸中的巨力，身体如同被抽飞的石子，朝着侧前方扑出！方向…正是青铜人形后颈下方那个暴露的符纹位置！
在空中，他蜷起右腿（那条肌肉撕裂的腿），将全身残余的力量和重量，全部灌注于膝盖！
目标：那颗暗红色的晶体！
青铜人形似乎感应到了危机，头部的幽蓝光芒疯狂闪烁，背部的孔洞中能量波动达到顶峰！
但，慢了半拍！
伍满的膝盖，裹挟着坠落和扑击的双重力量，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了那颗暗红色晶体之上！
咔！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细微声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那暗红色晶体，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紧接着——
嗡！！！
一股无形的、混乱的、带着强烈古老怨念和破败气息的能量乱流，以晶体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青铜人形全身猛地一僵！
头部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背部长开的甲片“咔嚓咔嚓”地胡乱开合，蓄积的能量失去控制，化作几缕混乱的暗色气流四散溢开。
它那高举的、反关节挥出的手臂，凝滞在半空，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目标核心能量节点遭受重击！古老驱动阵法紊乱！结构完整性下降31%！】
【警告！紊乱能量流具有精神侵蚀性！】
伍满被那爆发的能量乱流正面冲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身体倒飞出去，再次重重撞在石壁上，眼前彻底一黑，大口大口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从口中涌出。
但他死死瞪着平台中央。
只见那青铜人形在原地剧烈地颤抖、摇晃，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幽蓝光芒急速闪烁了十几下，最终…彻底熄灭了。
轰隆！
沉重的青铜身躯失去了所有动力，如同一座真正的金属雕像，轰然向前倾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扬起大片的尘土。
不动了。
只有它后颈下方，那颗碎裂的暗红晶体处，还在袅袅飘散出几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平台上，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伍满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喘息声。
他瘫坐在石壁下，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不知道多少处骨折和内伤，带来仿佛凌迟般的剧痛。左臂前臂明显变形，剧痛钻心。右侧背肋处火辣辣地疼，呼吸都变得困难。右臂的煞核反噬虽然因为刚才的剧烈战斗和能量冲击而暂时被压制了一丝，但阻隔带的消耗速度明显加快了。
嘴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颤抖着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独眼死死盯着平台中央那具倒伏的青铜残骸。
赢了…吗？
不，只是暂时击毁了一个守卫。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样的守卫，还有多少？
他的目光，越过倒地的青铜人形，投向了平台另一侧——那里，似乎并不是石壁的尽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更加宽阔平整的通道入口？
刚才青铜人形就是从那里上来的。
通道深处，黑暗更加浓郁。但那股“地脉沉静之气”，以及混合其中的古老香火与腐朽气息，却从那个方向，更加清晰地传来。
那里…才是这座深埋地下的古老遗迹的真正核心吗？
阎川在找的…地心火玉原石…还有可能存在的、更高纯度的生命能量物质…会在那里吗？
伍满靠着石壁，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却丝毫未减。他看了一眼系统提示。
【临时阻隔带剩余维持时间：约三刻钟（因剧烈战斗加速消耗）。】
【宿主综合伤势恶化：左前臂尺骨骨裂，右侧第4、5肋骨疑似骨折伴内出血，多处内脏震伤，失血性休克前期…】
【建议：立即进行深度治疗，否则有生命危险。】
三刻钟…
他必须在这之前，找到能救命的东西。
否则，就算没有其他守卫，他也撑不了多久。
伍满深吸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肋部剧痛——然后，用左手撑地，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来。
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木偶，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抗议。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摇摇晃晃，靠着石壁。
看了一眼地上那具青铜残骸，又看了一眼那条幽深向下的通道。
没有选择。
他迈开脚步，拖着沉重无比、剧痛难当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通道深处，那未知的黑暗与可能仅存的一线生机，缓缓走去。
身后，冰冷的青铜残骸无声地躺在尘埃郑
前方，黑暗如同实质，等待吞噬一牵
只有他粗重而断续的喘息，和蹒跚不稳的脚步声，在这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空间里，孤独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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