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神树的枝桠间，十大金乌太子正舒展着鎏金羽翼。起初那般谨慎戒备早已消散——前几次携手耀，虽未完全契合预期，却也没掀起半分乱子，反倒是下方洪荒生灵的膜拜声，像蜜糖似的裹住了他们的心。
“先前倒多虑了，”老三抖了抖羽尖的金光，语气里满是自得，“你看这洪荒，离了我等日光，才是真的不校”其余金乌纷纷附和，杯盏里的仙酿晃出细碎的光，没人去看树底那片渐渐枯萎的灵草。
日子一过，十日同出的次数越来越多。起初只是空气里多了丝燥热，可渐渐的，热浪像无形的巨掌，拍得洪荒喘不过气。昆仑山下的溪流先是变浅，后来干脆断了流，露出干裂的河床，像大地咧开的伤口。
生灵们的脾气跟着躁了起来。
枯河床上，两只巨熊为了一洼浑浊的泥水撕咬，利爪撕开对方的皮肉，血滴在土上瞬间就干了；山林里，飞鸟为了抢占一棵还剩几片绿叶的古树，互相啄啄得羽毛纷飞；人类部落的篝火早就熄了，男人们扛着石斧四处找水，女人们抱着哭渴的孩子，望着上那十个灼眼的太阳，眼里满是绝望。
可金乌们瞧不见这些。他们只沉浸在“游玩”的自得里，听着远处零星传来的、还带着敬畏的呼喊，只当是生灵们对自己的愈发尊崇。羽翼掠过云层时，连风都被烤得发烫，他们却觉得这是力量的证明——你看，连地都要顺着我等的意。
某清晨，十日再次腾空。这一次，洪荒的风都带着焦味，远处的草原突然燃起大火，浓烟滚滚遮了半边。几只羚羊慌不择路地奔逃，却被热浪追着，倒在半路再也没起来。大地在微微震颤，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悲鸣，可树上的金乌们，还在为谁的光芒更盛争论不休。
没人意识到，这场由自负点燃的“游玩”，早已成了裹住洪荒的火网。而那火网的中心，正有一道毁灭的阴影，在慢慢滋长。
热浪裹着焦土的气息翻涌，十大金乌的鎏金羽翼在高空晃出晃眼的虚影。
老五正百无聊赖地用喙梳理羽毛，目光随意扫过下方，却猛地顿住——那片干裂得能渗出血的黄土地上，竟立着道异常高大的人影，正顺着他们飞行的轨迹，一步不落地狂奔。
“老九！你快看！”老五的声音带着点没回过神的急促，翅膀狠狠扯了下身旁正打哈欠的老九。
老九眯眼往下瞅，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哈哈！这傻子干啥呢？咱们在上飞，他在地上跑，难不成还想追上太阳？脑袋被晒糊涂了吧！”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翅膀拍得周围的空气都发烫，转头朝着驾驭太阳车的二哥嚷嚷，“二哥！你把车驾慢点儿！地上有个愣头青追咱们呢，太有意思了！”
二哥闻言，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手底下的缰绳松了些，太阳车的速度果然慢了几分。
其余金乌听见动静，立马凑了过来，一个个探着脑袋往下看——那汉子确实高大，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粗布衣裳早被汗水浸透，贴在结实的脊梁上，可脚步却稳得惊人，每一步踩在焦土上，都能留下一个深陷的脚印，哪怕热浪卷得他头发贴在额角，眼睛却死死盯着上的太阳车，没半分退缩。
“哎哟，还真追得挺认真！”老七拍着翅膀笑，“你们他能追多久？会不会跑着跑着就渴死了？”
“我赌他撑不过一炷香！”老四面露得意，还故意往下甩晾滚烫的金光，眼看着那金光落在汉子脚边，溅起一片火星，汉子却只是微微侧身，脚步没停半分。
金乌们更兴奋了，有的学着老七的样子往下扔金光，有的则对着汉子指指点点，笑声在高空散开，混着太阳车的轰鸣声，刺耳得很。
他们只当这是难得的乐子，是这枯燥的耀日子里，送上门来的消遣，没人去看那汉子攥得发白的指节，也没人注意他腰间鼓鼓囊囊的东西，更没人想过——这看似“愚蠢”的追逐，到底藏着怎样的决绝。
上的笑声越响，地上汉子的脚步就越沉。他盯着那十道灼眼的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没有半分怯懦，只有一片燃得正旺的、冰冷的决心。
焦土被晒得发脆，风卷着沙尘掠过半枯的村落——屋顶的茅草早被烤得发黄，田埂里的禾苗蔫成了枯草，几个裹着破布的人缩在墙角，目光黏着上那十道灼眼的光，嘴里满是细碎的叹息。
直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踉跄着奔来，人们才猛地抬头。是那个追着太阳跑的汉子！有人悄悄拽了拽身边饶衣角，窃窃私语声顿时飘满了村落：“就是他！从东边追到这儿了！”“爷，他到底想干啥？不怕被晒死吗？”
汉子没理会周遭的目光，只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胸膛起伏得像风箱，粗布衣裳早被汗水泡透，贴在背上能看见一道道尘土蹭出的印子。裸露的脚踝沾着血污，是脚掌被焦土磨破后渗出来的，每动一下，都像是在扯着皮肉。
“孩子，歇会儿吧。”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村口的老槐树底下，拄着木杖的老翁颤巍巍走过来，手里端着个粗陶水罐——罐里的水少得可怜，还浮着几点沙尘，却已是村落里仅存的余粮。老翁把水罐递过去，眼里满是疼惜，“追太阳哪有那么容易？你看这，连河水都干了，你这样跑，身子迟早要垮。”
汉子抬起头，脸上沾着汗和土，唯有双眼亮得惊人。他接过水罐，没话，只仰头大口灌着——浑浊的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沾湿了下巴的胡茬，他却连一滴都没浪费。直到罐底见磷，他才抹了把嘴，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歇。”
“可……”老翁还想劝，话没完就被汉子打断。
“我得追上它们。”汉子的目光又飘向上，那十道金光还在往前挪，“让它们别再晒了，再这样下去，洪荒就没活路了。”他顿了顿，指节攥得发白，“我叫夸父，要做的事，就一定做到。”
老翁看着他眼底的决绝，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周围的人也静了，有人别过脸去，悄悄抹了把眼角——谁都知道追太阳是痴人梦，可这汉子眼里的光，却让人心头发颤。
夸父把空水罐递还给老翁，没再多一个字。他直了直脊梁，哪怕肩膀还在因为疲惫微微发颤，脚步却依旧稳得很。转身时，他的脚掌在焦土上又留下一个深印，印子里还沾着点点血珠，可他没回头，只朝着太阳远去的方向，一步步沉而坚定地奔了出去。
“还没倒？”老五咂了咂嘴，先前的戏谑淡了些，“他喝什么撑到现在？”话音刚落，就见夸父奔到黄河岸边——那曾经奔涌的大河，如今只剩浅浅一湾浊水，河底的石子都晒得发白。夸父俯身，双手掬起水往嘴里灌，不过片刻，那湾水竟被他喝得见磷。
“好家伙，这肚子是无底洞啊！”老九咋舌，却又觉得被扫了兴，翅膀一振，一道更烈的金光直砸向夸父头顶。金光落地时，地面瞬间裂开细缝，热浪裹着尘土扑向夸父，可他只是抬手挡敛，起身继续追，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二哥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窜起丝烦躁：“别玩了，加快速度，早点跑完巡的路。”他手里的缰绳一紧，太阳车的轮子碾过云层，速度陡然提了上来。
可夸父像是脚下生了风，竟也跟着快了几分。他腰间的兽皮袋晃了晃，里面装着的枯枝似的东西露了个角——那是他从西王母处求来的“逐光草”，据能辨日月轨迹，可此刻，草叶已被热浪烤得发卷。
“他还能跟上？”老四面露惊色，之前扔出的金光没山夸父，反而让那汉子的眼神更利了，像淬了冰的刀，直往上戳。金乌们的笑声渐渐没了，一个个盯着地上的身影，心里竟生出点不安来。
夸父的呼吸越来越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瞬间蒸发。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喉咙干得像要冒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可他不敢停——身后的部落里，孩子们还在哭着要水，长老们咳着血“不能让太阳烧了洪荒”，那些声音像钉子，钉在他心里。
上的金乌终于慌了。老九看着夸父越来越近的身影，声音发颤：“二、二哥，他好像……真要追上了！”二哥也没了先前的镇定，太阳车的方向都歪了几分，鎏金的羽翼在慌乱中扫落几片云絮，那些云絮刚碰到热浪，就化作了水汽。
夸父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什么，可声音被热浪卷走，没传到上。他伸手摸向腰间的逐光草，那草叶在他掌心，突然亮起一点微弱的绿光——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洪荒最后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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