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透明中略带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弯曲的紫铜冷凝管缓缓滑落，坠入底部的广口玻璃瓶郑
紧接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味弥漫开来。它不同于原油那种粘稠的恶臭，而是一种更加轻浮、更加刺鼻，却又带着某种工业诱惑力的味道。
“第十九次蒸馏。”
凌素戴着厚厚的棉纱口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手里的炭笔在记录本上飞快地划过，记录下温度计（利用水银膨胀原理自制）的刻度。
“炉温三百二十度，出油率三成。杂质……尚可。”
这里是京城西郊新建的“皇家化工坊”，距离炼钢厂不远，四周都被高墙铁网围住，严禁烟火。
周辰站在门口，没敢太靠近那套还在工作的蒸馏塔。他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加油站的景象。
“这就是煤油。”
周辰看着玻璃瓶里逐渐积攒的液体，“或者叫它……光明之油。”
凌素心翼翼地熄灭了加热炉的火源，等冷却片刻后，才拔掉瓶塞，用玻璃棒蘸了一点液体，在一盏特制的铜灯里点燃。
呲。
火苗窜起。
不同于菜油灯那豆大的昏黄灯光，也不同于蜡烛那摇曳的微光。这团火焰稳定、明亮，且呈现出一种纯净的青黄色。加上灯座外罩着的透明玻璃罩，光线被折射放大，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实验室，连墙角蜘蛛网上的灰尘都纤毫毕现。
“好亮！”
随行的户部尚书白玉霜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她刚坐完月子不久，就被周辰拉来了这里。
“而且没有黑烟。”
凌素调节了一下灯芯的旋钮，火焰变大，光芒更盛，“一斤这种油，能点三十个时辰。亮度是蜡烛的十倍，成本……只有菜油的三分之一。”
“成本低，是因为原料几乎不要钱。”
周辰走到另一边的操作台，指着那一桶桶从南洋运回来的黑水原油。
“以前这东西只能用来放火烧船，现在，我们要用它来点灯。”
他又指了指蒸馏釜底部剩下的一层乳白色的半固体。
“那是石蜡。做成蜡烛，不流油，不冒烟。剩下的沥青渣子，拉去铺路，比石头还平整。”
在这个时代，夜晚是属于黑暗和寂静的。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点灯太贵，除了富贵人家，普通平民一黑就只能上床睡觉。城市的商业活动也随着太阳落山而戛然而止。
“玉霜。”
周辰转头看向这位大周的财神爷。
“如果京城的夜晚，变得和白一样亮，你会怎么做？”
白玉霜看着那盏明亮的煤油灯，商饶嗅觉让她瞬间捕捉到了其中的商机。
“如果夜晚能视物……店铺就可以晚关门，酒楼可以开夜宴，戏园子可以加演……百姓们晚上出门，就要消费，要吃喝，要买东西。”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多出来的几个时辰，就是多出来的税收！是凭空变出来的银子！”
“聪明。”
周辰打了个响指。
“传令工部。先造一千盏这样的路灯，配上玻璃罩。”
“今晚，朕要给京城换个装。”
……
戌时三刻。
按照往日的规矩，这是宵禁开始的时辰。街上的更夫已经拿起了梆子，准备催促行人回家。巡街的兵丁也按着刀柄，准备抓捕那些还在外面游荡的“不法之徒”。
但今，圣旨下了。
“即日起，京城解除宵禁！各坊市大门彻夜不关！商铺可自行决定营业时辰！”
这道旨意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但百姓们更多的是困惑——这么黑的，谁敢在外面瞎逛？万一磕着碰着，或者遇见剪径的毛贼怎么办？
就在这时。
朱雀大街的尽头，突然亮起了一点星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两列整齐的灯火，顺着笔直的御道，像两条火龙一般迅速向南延伸，一直烧到了正阳门。
那是安装在两丈高铁杆上的煤油路灯。玻璃灯罩挡住了寒风，里面的灯芯在煤油的滋养下，释放出稳定而明亮的光芒。
原本漆黑一片的大街，此刻竟被照得如同白昼——或者是黄昏时分那种朦胧而温暖的亮度。
“亮了！亮了！”
一个正准备收摊的馄饨摊主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盏不需要人举着的“灯笼”，手里的漏勺掉进了锅里。
周围的店铺掌柜们也纷纷推开门板，探出头来。
他们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光线驱散了阴影，驱散了恐惧，也驱散了夜晚的死寂。
“掌柜的！来碗馄饨！多放辣子！”
几个刚下工的码头苦力，原本正摸黑往家赶，看到这光亮，闻着馄饨香，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起来。
“好嘞！这就下！”
摊主反应过来，重新点旺了炉火。
有邻一个，就有第二个。
卖糖葫芦的、卖烤红薯的、卖杂耍的……那些原本只能在白讨生活的贩，像是闻到了花香的蜜蜂，纷纷聚集到了路灯下。
店铺的掌柜们也不傻。
“快！把招牌挂出去！把灯笼都点上！”
“醉仙楼今晚不打烊！推出宵夜套餐！”
“张记绸缎庄挑灯夜战！新到的苏绣，晚上看更漂亮！”
不到一个时辰。
朱雀大街变成了一条流淌着光与喧嚣的河流。
周辰站在皇城的城楼上，俯瞰着这条被他亲手点亮的街道。
他看到了在灯下追逐打闹的孩童，看到了在摊位前讨价还价的妇人，看到了在酒楼二楼推杯换盏的书生。
这是烟火气。
也是盛世的底气。
“这才是朕想要的大周。”
周辰扶着冰冷的城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陛下。”
温心怡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份密报，神色并没有被这繁华所感染。
“西域出事了。”
周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
“安西都护府急报。西域三十六国突然联手，封锁了丝绸之路。我们的商队被扣押，货物被抢，使者……被砍了头送回来。”
温心怡展开密报，借着城楼上的灯光，上面的字迹触目惊心。
“据查，这背后有西方教廷的影子。他们不仅提供了火枪，还派出了传教士，蛊惑西域诸王，陛下是……是东方的恶魔，要吞噬他们的灵魂。”
“恶魔？”
周辰转过身，背对着那满城的灯火，面孔隐没在阴影郑
“看来，光有光还不够。”
“还得有火。”
他看向西方，那是漫漫黄沙和戈壁的方向。
“既然他们不想做生意，那就别做了。”
“传令叶狂。”
周辰的声音冷得像西域的夜风。
“让他把他的骑兵集合起来。还有工部新造的那些大家伙。”
“朕要修一条路。一条不用骆驼，用钢铁铺成的路，直通西域。”
“顺便，去问问那些国王，是他们的城墙硬，还是朕的铁甲列车硬。”
灯火阑珊处，帝国的战争机器，再次发出镣沉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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